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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澄的项目仪式感很足,公司底楼特地安排了一个四面都是镜子的挑高排练厅,大门都是欧式风格的厚重板材。

    江则峪就从这扇门进来,他身板硬挺,在场的人都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这门没有那么高了。

    他来试得就是男主角,大将军嘉措。

    这个角色很讨喜,因而也不出意外地竞争激烈,光今天来过的就有不下十个,还不算日后可能会被各大娱乐公司塞进来的关系户。

    不少演员为了角色把头发剃了,脸也化得乌漆嘛黑。

    但没有用,无论是叶勐还是祁未,都没有看到合适的演员,连张前京这个天天傻乐的都有点灰心丧气了。

    嘉措很讨喜,但也很有难度。

    但江则峪没有剃头发,也没有把自己画黑,就像平日里一样,穿着白t恤和黑裤子。

    “各位老师大家上午好,我叫江则峪,毕业于伦敦电影学院,身高188,体重75千克。”

    是了,祁未回忆他的履历,他当年合约到期后,去英国休息了一年,然后申请了伦敦电影学院深造,那是全球顶尖的专注于电影制作的高等学府——虽然,我国教育部好像并不承认此校的文凭。

    一边的张前京代表众人寒暄了几句,示意他开始表演。

    这场戏并不是剧本里的片段,是祁未为了凸显嘉措这个角色身上最大的特质而提炼的情节。

    当然,这种片段并不只有嘉措有,她为每个角色的试镜都量身定做了。

    《东游》是一个奇幻权谋战争故事,带着神魔和宗教色彩,架空在中国大陆上的家族纷争。

    主视角以高原上的统治帝国古拉切入,古拉在十年前是一个强国,人民骁勇善战,粮食自给自足,统治了半边中国大陆。

    国内的宗教势力纷乱,各路宗教势力争夺着依附政治势力,一直以来佛教强势作为统治哲学笼罩着整个古拉,直到十五年前的帝王轻信了惊砂教的教主,拔为国教。

    惊砂教以山神为信仰,擅长占卜和术法,最终哄得帝王重术轻武;另外,惊砂教偏激的教义也使国内民心混乱,丧失了佛教维持了百年的平和的自然。

    最终,东边国家布置在古拉多年的惊砂教起了作用,教主和敌国里应外合,战火一触即发。

    为解救国家于危难,年轻的皇子唐千重毅然弑父夺位,用政治手腕平定内乱,国王的兄弟战神嘉措收拢兵权,保卫边境。

    然而,惊砂教荼毒已久,民怨已深,将士无力,边防薄弱,年轻的君主和铁血的将军再怎么挽救也无力回天,古拉丧失了高原之外的国土,又缩回了那个易守难攻的地界,与世隔绝。

    而对于此刻的古拉来说,不丧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竭尽全力的统治者只能先维护国内稳定,无力再痛心已丧失的国土。

    而□□最快捷有用的办法,就是重燃佛教,于是为了展示朝廷对佛教的重视,也为了重新整顿和掌控佛教内部的势力,避免再度像惊砂教那样权倾朝野,最受帝王信任的嘉措剃度出家,为君分忧。

    故事的开始是在古拉分裂的十年后,古拉在明君的统治下逐渐恢复元气,然而东边的国家不想看到这个大国再度崛起,于是在边境,在古拉本来的国土上屡次骚扰。

    不胜其扰的年轻帝王憋了十年,最终决定召回出尘的将军,杀敌千里。

    慈悲了十年的将军再度举起刀枪,他没有留起长发,没有脱下僧袍,□□凡胎,套上铠甲,请命东征。

    高山上的帝王不屑以东方为敌,权当让皇叔云游四海,此行,为东游。

    祁未这部片子野心很大,想谈论的东西太多,剧本磨了多久就不说了,光说服渡澄的老板和叶勐就花了大半年。

    她心里也没底。

    但她想做好。

    嘉措是杀伐果断的战神,他从不认为保家卫国是错,但他愿意为了平衡去“洗”他身上的孽。

    嘉措是纯净慈悲的僧,他也深知不管什么理由的杀生都是罪,出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但他自愿这样做,虔诚地跪拜,只求一夜安睡。

    十年之后,他自愿再度落俗。

    因为他作为统治阶层,看到了地域的限制如何让百姓封闭,而这才只有十年,代代相传之后呢?

    世界上从来没有战神,只有一个又一个以破碎的身躯面对炮火的凡人。

    保护国家的不是绝对的武力,而是人民的开化和自强。

    古拉身处高原,东边就是悬崖,没有人不知道悬崖之下是什么。

    但总要人跳下悬崖。

    帝王让他东游,人民愿他东征,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去是收复故土,是为千百年后的高山子孙,撕开一条通往太阳的路。

    这场戏是嘉措在打下第一座城池之后的表现,祁未一句台词都没设计,这也是饰演嘉措这个角色的演员一定要能够应对的。

    话不多,但戏都要有。

    江则峪缓缓深呼吸了一次,闭了闭眼,调整仪态。

    一场开门红的胜利,无疑是给将士们最大的鼓舞,这些高山上的经历了被轻视,被边缘,被打压的勇士,看着家园在自己手里被东方的铁蹄践踏,看着同胞沦为异乡人,终于用自己的力量夺回了故土。

    这一场战役更是告诉所有东方人,高山庇佑的民族从未忘记如何战斗。

    敌军落荒而逃,将士们都在狂欢,他们拥抱在一起哭泣,城池里的百姓朝浑身是血的将军跪拜。

    而跳下马背的将军只是抹了把脸上的鲜血和汗,望着晃眼的太阳,拿手遮了遮。

    这位被称为战神的将军其实年纪不大,才三十岁,但他几乎是从记事起就在战场上摸爬滚打。

    时隔十年,不属于自己的鲜血再度染上了他的衣袍。

    刀光剑影之间,他的身体已经做出最直接的反应,就像这十年来每一天一样。

    每一天,他都让自己为再次上战场而做准备。

    重见天日这天,他却没有拨云见日之感。

    胸膛微微起伏,郁结了十年的忧心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些许疏解。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眶发涩,突然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些跪拜着他的子民。

    他们等了多久,又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望着西边的高山,没有等到。

    嘉措站在原地良久,手里提着那柄用了十多年的□□。

    他缓缓把它竖在地上,扶着它,单膝跪下。

    狂欢的战士们突然安静下来,也随着主将一起跪下,他们背后是同伴和敌人的尸体,面前是被剥夺了家国的故人。

    他们跪着。

    跪皇天后土,跪忠勇之魂,跪不曾熄灭的归心。

    在血海和佛经中沐浴了一生的将军,终于难抑。

    他用手心贴着脚下的土地,感受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震动和呼唤。

    泪水落下,没有滑过他蘸满了血和灰的脸颊。

    只是发于那双礼佛十年的清澈眼睛,落入十年中一刻都不曾停止挂怀的故土。

    冬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故里啊,我们逢春了。

    戏闭,江则峪收起眼神,对着前方鞠躬示意。

    抬起身子,白t黑裤,江则峪微微一笑,深窝的桃花眼不弯,却好像比刚来时更放松了。

    他回来了,但现场没有一个人回来。

    全场肃静,大家都还沉浸在嘉措的世界里,背靠高山,面朝故土。

    还是张前京先反应过来,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啪啪啪鼓掌。

    现场工作人员这才晃过神来,连忙跟着鼓掌,就连叶勐也拊掌,拱起的手背在一众掌声中格外扎耳。

    江则峪不愧是学过三年电影制作的,刚刚他的表演太有细节,通过这一场表演完全切中了叶勐这个导演的心,叶勐仿佛都可以想象,镜头切在他的脚步,他的手,他的嘴唇,他的喉咙,他的眼神。

    太有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