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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佳节期将尽,望潮起落意难平,寂夜闻曲音

    永禄四年,七月十五日,亥时。

    难波的海边。

    此时已是深夜,漆黑的天空中唯有一轮满月,群星黯淡无光。在码头边伫立,远方是同样漆黑的大海,浪花拍打着水中的木桩,潮起潮落,依然如故。

    黑色的汪洋波涛之中,隐隐约约,还可见数点明辉闪烁,那是城里人过节放的河灯,随水一路漂至此,又一路漂向遥远的彼方,引领无数亡魂归去。

    归去到何处?

    河灯当然终将会沉默,会倾覆,会熄灭,到了那时,故灵会去向何处?

    极乐?虚无?轮回?往世?

    这个问题会有人知道答案吗?

    码头边,驻足站立的一人,身着黑衣,望着遥远的天边方向,西方。夜晚的风从背后吹来,拂动他的衣襟,还有额前几绺散乱的细发。他双手捧着一盏河灯,昏黄的烛火摇曳闪烁,不知能明亮到何时?

    他弯下腰,将手中之灯放入水里。

    退潮的波浪,将其携走,向远方而去,向西边漂流。明明暗暗的星点,在无垠的黑暗之中,渐渐变得模糊,变得微小。

    会去向何处?

    西边?

    会漂去平户吗,那个衣冠之冢的所在?抑或能到达更西边的异国他乡吗,那个埋骨之坟的所在?

    逝者的魂魄,如此遥远。彼岸也同样如此遥远。小小的河灯,能否经受漫长旅途的考验呢?能否接引灵魂归向往生极乐的土地呢?

    放灯的人不知道。

    放灯的人,双手合十,暗自祷念。

    然而到底该祷念什么?到底要向逝者诉说什么?祈求什么?内心期盼着什么?

    放灯的人也没有答案。

    无论如何,逝者已逝。留下生者继续履行责任。

    泷川出云介俊秀结束简短的祷念。

    节日过完了,仪式结束了,他对逝者要说的话也都说尽了。

    接下来,就要开始履行责任。

    他望着眼前,码头边停靠的四艘船,十日前自己还曾造访此地。当时是白天,当时码头上还有许多人来往,客商,水手,官员。

    现在则只有自己。

    现在,那些当时的记忆依旧清晰。当时见过的人,说过的话,依旧牢牢记忆在心中。

    记得很深。

    他沿着码头迈步。经过第一艘船,这一艘名为拉谢。出云介看见在那高耸的甲板上,背靠栏杆的白色身影。

    他沉思了片刻。然后继续迈步,继续向前走。

    第二艘,名为帕拉斯,当时没见到,当时出海了,现在返回。

    他沿着阶梯踏上帕拉斯的甲板。

    甲板上,可见从舱房窗口,依然亮着明火。

    现在该继续履行责任了。

    出云介心想,该继续完成自己来此的任务。至于其他私事,稍后再处理。

    稍后也必定要处理。

    任务是很艰巨的,很不轻松的。可是必须得做。

    他想着,走到舱房门前,按照约定好的暗号,敲击门扉。

    门打开了。χιè

    “晚上好,出云介先生。”

    来人为他开门。短发齐肩的黄衣女青年,身前佩挂木制的十字信物,用平平的语调说着标准的日语,用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盯着他。这是工作状态。

    “晚上好,冈田小姐。”

    他轻声回应,“深夜造访,打扰了。威斯克斯船长现在有空吧?”

    “当然,请进。”

    冈田片折迎他进来,“我们恭候您的到来,如约定一般。”

    “有劳了。”

    他说,步入房中。

    冈田片折在他身后将门闩上。

    房门合起之前,寂静的夜色之中,突然有音乐之声响起。合门后,也依然穿过窗口而来。这乐声来自相隔不远的那一艘拉谢号船,在这深夜中显得非常清晰响亮。

    是很陌生的曲调,很陌生的音色,是用很陌生的乐器弹奏的。出云介从未听过。

    陌生的音乐。

    陌生的弹琴人。

    他暂停脚步,忍不住聆听。

    会是谁呢?

    他想。

    “出云介先生?”冈田片折看他站在房中不动,以为是在等待引领,便向他伸手示意,“请跟我来。我们从暗门下船舱,卡罗尔在那里等候。”

    “好的。”

    泷川出云介继续迈步,跟着翻译前行。暂时没再去理会这深夜中的乐声。

    毕竟,现在有责任要履行。

    不寐逢迎客,言词投机叙无隔,秉烛话分合

    半个时辰之后,三人返回船舱。卡罗尔·威斯克斯,金发的商人,坐在舱房中的高背椅中,脸上戴着那一对圆镜片的墨镜,向手中的烟斗塞烟草。

    冈田片折则坐在她身边。

    出云介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和二人之间隔着一张木桌。

    西方商人开口之时,翻译也在同步翻译。

    “烟,出云介先生?”

    卡罗尔·威斯克斯塞好一只烟斗,向出云介递过去。

    “不了,谢谢。”

    出云介婉拒,翻译也将他的话同步翻译。

    “那么希望您不要介意我吸烟。”

    商人微笑,没管他介不介意,便将烟斗塞了烟草的一端放在烛火上微微烘烤,然后咬住另一端。青色的缕缕吸烟从管口腾起,密闭的舱房中开始弥漫烟味,“您喝茶还是喝酒?”

    “茶,谢谢。”

    “MissusOkada,teaforourguest.”

    冈田片折为他沏了一杯茶。简单的清茶,没有磨茶粉,也没有涮洗之类的步骤,更谈不上转茶杯之类的礼节,就是一杯简简单单的茶。

    出云介点头示意。

    “现在,谈论生意吧。”

    卡罗尔·威斯克斯吸着烟,微笑着对他说,“刚才已经带您检查过了我们的商品。两百支火绳枪,都是全新的,西班牙制造。上油干燥,保存良好。相应的二十箱弹丸,五百捆引线,一百二十小桶燃药,符合订单数字,对吧?”

    “不错。”

    “四十门手炮,十门船炮,葡萄牙制造,通用规格。手炮用中号弹二十箱,船炮用大号弹二十箱。专用燃药八十大桶。这就是您全部的订货了?”

    “的确如此。”

    “您对它们满意吗?”微笑着吞吐烟雾,那双墨镜盯着对面的客人,“现在只是带您看一下外况。如果需要试用的话,我们另找时间安排出海。明天如何?”

    “不必如此急切,威斯克斯船长。”

    出云介回答,坐在靠背椅中,双手叠放在翘起的膝盖上,也同样用微笑回应,“您的信誉我自然相信。试用可以以后再说。我今天来只是确认贵方的商品数目,并且交代一下后面的手续。”

    “您暂时不收货?”

    “不。”

    他说,“我不在这里收货,这批武器会暂时存放在贵处。您下次启航是在下个月底吧?”

    “计划如此。”

    “去平户?”

    “正是。”

    “那么,我在平户的那位手下,文龙。他在当地经营赌场,现在是红叶的直接部属。”

    出云介双手按膝,“我会写信告知他,让他在你们的船到达平户后与您联系,单独联系,收取货品。之前说好的款费,我在这付您一半。尾款,以及这一段运费,也会由文龙在平户支付。”

    “这样,好的,那么我们也会把押金还给文龙先生。”戴墨镜的商人吸了口烟,微笑,“另外,我想这事也同样是要对红叶小姐保密的吧?”

    “不错,同样要对她保密。”

    他停顿片刻,回答,“文龙来的时候,验货和卸货会在海上进行,交付的船只会声明是土佐的贸易商船,船上的水手是汉人。请您记得这些细节,如果实际情况有所偏差,请勿继续交易。”

    “出云介先生,您提的这些要求我可以应允。”卡罗尔回道,“但是相应的佣金?”

    “当然。”

    出云介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小袋,递给她。威斯克斯打开,从中取出的是一枚金币,她低头摘下墨镜略微检视了一下,将金袋交给冈田片折,“至于那一半款费,我已经准备好了,但是今天没带来,那些钱箱不适合随身携带。不如……明日,另找一个地点?”

    “听您安排。”

    “那么就这样吧。”

    他又取出一封折起的信笺递过去,“这上面有地址和时间,以及暗号。明日请派人来彼处收款。”

    威斯克斯同样展开,不过看来上面写的是日语。她便将其同样交给冈田片折,冈田片折替她翻译了一遍。

    “没问题。”

    威斯克斯一边吸烟一边微笑,“看来现在一切都谈妥了,出云介先生?对于这笔交易,不知您还有没有其他要求?”

    “没有了。”

    “我得说,您可是出手阔绰。您和那位……伊东先生。你们已经一跃成为我在这个国家第二大的主顾了,第一当然是您的未婚妻。”

    她说,“我还是第一次和您二位做生意。有时间一起吃个饭?我还没见过伊东先生呢,只听冈田小姐略微介绍过。”

    “吃饭就不必了,威斯克斯船长。”

    出云介回答,“要知道,以伊东先生的地位,不太适合……与您这样的外商之间产生任何直接联系,难波这里人多眼杂,容易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非议,请恕我说话直接。所以他才派我前来作为代表和您商谈具体事项。威斯克斯船长,我再次请您作出保证,我们之间的全部交易必须严格保密,不能留下任何书面材料,也不能对任何人,包括红叶在内提起。知全情者仅限您,冈田小姐,伊东先生和我四人。”

    “当然了。”

    卡罗尔·威斯克斯微笑着,再次吸烟,墨镜盯着他,“我保证,出云介先生。但同时,我也需要您再次向我进行保证:这批武器不能对平民使用。这是我在这方面交易必须坚持的原则。”

    “当然,我保证。”

    出云介回答。

    “您一定要完全保证,因为我明白贵方购买武器的主要用途。和红叶小姐一样?”

    原话的语气此时已不与先前的轻松相同。而是变得和翻译一样,平直严肃,“是用来资助平户的那位文龙先生,其名下的海商……或者用贵方的称呼来说:倭寇,向明国进行战争,对不对?”

    “是的。”

    他语气同样平直地说。

    “您如何使用它们其实与我无关,但还是那句话,不可对平民使用。不可造成平民伤亡,这个条件我对红叶小姐提过,对其他的客户也同样提过。”

    “我可以保证这一点,威斯克斯船长。”

    泷川出云介再次重申。

    “那么,最后必须要履行的手续,Okada.”

    威斯克斯向身边的翻译招手,冈田片折便从怀中取出一张折起的纸递给出云介。

    同时开口说话,不是翻译,而是自己说。

    “泷川先生,那么请您在这封文件上签字,并留下指印。”

    冈田片折用一贯的工作语调说,指着那张纸,“此处声明:您与我方之间已进行了并且未来还将继续进行军火武器方面的交易。您购买的武器会被用于进行战争行为,对象是明国军队,您承诺会采取措施,向己方人员明确下达指令,保证在战争过程中,不会有非战斗人员受到所购武器的不正当伤害。更详细的内容请见文件。”

    泷川出云介接过那张纸,细细阅览。纸上书写的是日语,用的是日本的文书格式,注明的日期也是日本历。

    “我不能签这份文。”

    他读过一遍后,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将纸递回去,回答,“不是因为无法遵守承诺,而是因为这上面写明了伊东先生和我的名字。威斯克斯船长——冈田小姐,我说过不能留下书面材料。”

    冈田片折翻译。

    卡罗尔·威斯克斯没说话,思考了一会,墨镜望着他,掩饰住眼神中的情绪。

    “虽然如此,出云介先生。”

    她开口说,“我们必须要留这一份文,以证明已要求贵方做出保证。当然您的顾虑我可以理解,把您和伊东先生的名字涂黑如何?”

    “我不是还要签字吗?”

    “的确。那么您也不必签字了,只留指印怎样?”她说,“出云介先生,请明白这是必要的留存材料。它不会被公开,但是我必须持有。如果您实在不愿如此的话,我只能很遗憾地声明交易取消,押金不退。”

    “……好,这一点我可以答应。”

    泷川出云介思考了许久,然后又将那张纸拿到面前,“是用印油?还是用血?”

    “血。”

    “合情合理。”

    他说着,从腰间抽出胁差,划破左手食指,而后右手拇指沾了一点血,按在纸上本该是签字落款之处,清晰可见指纹。

    “太浅了,出云介先生,要多一点血。”

    威斯克斯依然微笑,冈田片折依然面无表情。

    “再多就看不清了。”

    “无妨。”

    于是泷川出云介又沾了更多的血,在方才的血纹上重重按下。这次留下的是一个椭圆形的印记,红红的一片,很难想象留这样的指印还有何用处?

    按好,将纸张递还给冈田片折。

    “请勿公开,船长。”

    “放心吧,出云介先生。这份文件我自会妥善收好。”

    冈田片折将纸收好的同时,威斯克斯说着,“同时,虽然文件上未书明若您违反保证会有何后果,但我要私下提醒您一句,若真的出现这种情况,您可能会遭遇某些……事情。这种事情和我方或许不存在直接联系,或许有些……超自然。若是如此,请知晓我方对此不负任何责任。”

    犹豫不是出自原话,而是出自翻译。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收好胁差,盯着西方商人,回答。

    “哦,就像佛教徒会说的因果报应吧。”

    她说,翻译也说,“或者用我方的信仰解释,独一至高存在的行事方式神秘莫测。”

    “威斯克斯船长,我不会违反我的保证。”

    出云介再次回答,再次重申,深沉的目光之中蕴含了许多思绪。

    “那样最好,出云介先生。那样再好不过。”

    ——咚咚咚咚。

    敲门声中断了屋内人的谈话。

    泷川出云介警觉地站起身,望向门口。

    ——咚咚咚咚。

    敲门声持续,急促且执着。

    卡罗尔·威斯克斯向翻译指了指,示意去开门。出云介此时向那道通向船舱的暗门走去,隐藏到门后。手握着腰间的佩刀,手指的血沾到卷柄布上。

    “Okada……Okada!”

    他听见一个孩童的稚嫩嗓音,很耳熟。除了这叫唤的称呼,还说了很多,陌生的语言。

    “诺玛?怎么了?”

    冈田片折的声音,现在完全不同于方才的平直和冷漠了。非工作状态。

    说的还是日语。

    “曲秋茗?”

    那孩童用不标准的汉语念的名字,很耳熟。

    “曲……诺玛,秋茗姊妹现在不在,她……她外出了……呃……Enyesaa……”

    “Ishalltakethcare,Okada.”

    西方商人叹了口气,说到。

    出云介藏于黑暗之中,此时轻轻推动暗门,观察室外。只见门前站立着一个黑皮肤的孩子,抱着一架看起来像是三弦或琵琶的乐器,望着那两人。

    他的手松开刀柄。

    那孩子看起来很眼熟。

    商人走到门口,对小孩说了几句话。语气说不上亲切,用的语言则是从未听过的,同样陌生的语言,和那孩子用的或许是同一种。

    提到某个名字。

    “KoneXiaYuxuenkodiagoro.Ko!”

    泷川出云介已经非常熟悉的名字。

    抱着陌生乐器,说着陌生话语的陌生孩童,在商人的劝说或者命令下,不情愿地离开。临走时望了望室内。

    出云介看见了她的眼神,感觉那大大的眼睛之中,有几分惊惧,有几分疲劳。这么晚了还不睡吗?现在应该是小孩子睡觉的时候了。

    刚才听到的琴声,是她弹的吗?

    那个孩子看起来很无助,看起来很孤独。

    为什么呢?

    和那个人有什么关系呢?

    他心想。

    这叫做诺玛的孩子,朝屋里看了一眼,转身又走了。他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自己,看不看到或许都无所谓,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房门关上。

    他重新走到室内。

    商人和翻译也回来了,他们坐回原座,继续说着原来交易的一些细节话题。出云介暂时没再去想那孩子,毕竟,现在有责任要履行。

    同为天涯友,望月难免忆故愁,抚琴解思秋

    诺玛怀抱着她的班卓琴,离开帕拉斯号,沿着码头回到拉谢。短短的一段路,她走得很慢,不时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满月,望一眼又立刻低头。

    “诺玛?”

    拉谢船前,夏玉雪已经走下甲板迎来,“你怎么跑那么快呢?我都追不上你。”

    身着白衣的女人,左臂吊在身前,朝着孩子走去,伸出另一只手给她。

    诺玛来到夏玉雪的面前,看着对方略带忧伤的微笑表情,伸手,握住她的手。眼神中依然是满满的不安。

    “都跟你说了,冈田小姐现在在工作。”她对孩子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嗯,不过你也听不懂我的话。”

    “曲秋茗?”

    诺玛任由她牵着手,走上甲板,询问。

    “她逛街去啦,今天她比较想一个人待着。今天是我们祭奠逝者的节日,她……她大概会想一个人去祭奠,虽说这里是异国他乡,但,或许还是会触景生情吧。”

    夏玉雪依然半是对身边人说,半是自言自语那样念叨,“她恐怕有许多过去的回忆,和过去的人需要想念……”

    身边人当然还是听不懂她的话。但有她在身边,那份不安似乎也消退了些许。然而也只是些许。

    “你今晚又怎么了呢?弹琴也没精打采的。”

    她回到原位,倚靠在栏杆边坐下,望着对面的孩子,试图用眼神来进行沟通,“是不是自己一个人比较无聊呀?真遗憾,我现在手有伤,不能为你弹唱,也没法陪你玩游戏。”

    诺玛站在她的面前,手中的琴拄着地面。

    目光依然有着淡淡的惶恐。

    “你怎么了呢?”

    夏玉雪勉强微笑着望向她。语言不通,终究没法让对方理解自己的意思,也没法理解对方的意思,“唉,要是我能像过去那样就好了。若是在过去,我就能说你的语言,听懂你的语言,和你交流,不知为何现在不行了。我猜那是因为我没血了吧。”

    “嗯……对了,为什么秋茗可以呢?”

    她又开始自言自语,自问自答,沉思片刻,仿佛明白了什么,“哦……原来如此。看来我真得和她聊一聊这个话题,不是现在,也得以后聊聊……现在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异常,但……”

    “曲秋茗?”

    孩子听到熟悉的名字,望着她。

    “抱歉,走神啦。”

    夏玉雪反应过来,中断自己的思绪,再次看向她,“你到底是怎么了呢?诺玛,你今晚在想什么呢?唉,你要是现在能让你懂我的意思就好了。”

    诺玛依然望着她。

    然后伸手,指向天空中的满月。

    圆圆的明月挂在空中,无星的夜晚。

    “Okraman.”

    回答。

    好像还真明白自己的问题了?

    “哦,狗啊。”

    夏玉雪也抬头看了看满月,“对哦,那小孩和她的那只狗,过去,她们的确很偏爱在这个时候狩猎。”

    诺玛又朝那不远处,漆黑的船看了一眼。

    “嗯,估计她们在船上当监工的时候,也偏爱在这个时候游荡。”夏玉雪对她说,猜想,“你住在那时,一定曾经被吓到过吧?或许那小孩还警告过你不要在这时候外出?你在那船上都经历过什么呀?”

    “Ehu……”

    这可是个新词。

    望着诺玛微微颤抖的样子,夏玉雪猜想它是害怕的意思。但也只能靠猜想。

    “别怕,那只狗不在这。”

    她微笑,也只能靠微笑,自己唯一能活动的右手轻轻拍拍女孩的肩膀,“我陪着你呢,你很安全的。”

    诺玛低下头,不再言语。

    可是恐惧看来依旧存在,依旧未消除。

    这到底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呀。

    夏玉雪环顾四周,心想。这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城市,对自己来说陌生,对这孩子来说更加陌生。周遭的一切,都不了解,都无从了解。乐文小说网

    陌生,并且无依无靠。

    唯一的亲人,现在正关在牢中,和那怪童以及那只狗在一起。

    唯一能对话的朋友,此时也不在身边。

    唯有自己。

    一个根本无法交流的人,不能弹琴的人。夏玉雪感觉自己此时此刻很没用。

    如果能为这孩子做点什么就好了。可是能做什么呢?自己连对方的话语都无法理解,更遑论知晓对方的内心。自己不总是这样嘛。

    总是,很难与身边人交流,很难知心,唯一清楚了解的只有自己的想法和动机。现在又遇上了这样的情况,即便此时想要去关注,想要去探求,想要去安慰,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关于诺玛的内心,都不了解,都无从了解。

    可真没用。

    连琴都弹不了。

    “要是能像过去一样就好了,现在手臂上这种程度的伤,过去靠血很快就能康复。”

    夏玉雪喃喃自语,低声念叨着。无神的目光远眺黑色的远方,“不过那样,或许更糟糕……我怎么会想回到过去呢?我已经决定不要再回到过去了。”

    “Deaen?”

    又是不懂的新词。

    “没什么。”

    她看着眼前的诺玛,轻声问,虽然问也白问,“你要是不想弹琴的话,为何不去睡觉?现在这个时辰,小孩子该睡觉了。睡觉……nna?”

    “Enyesaa.”

    诺玛摇摇头。

    否,这个自己知道。

    看来还是可以有点交流的。夏玉雪心想,微微笑了一下,至少还能有点交流吧。

    也就这点交流了。

    诺玛在她的面前后退几步,盘腿坐下,又开始拨弄起手中的班卓琴。清脆的弦音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