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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樱花树下,酒酿翻倒。

    光影斑驳,霜绛年独自一人躺在青岩上,翘起的小腿如花枝般摇曳,脚背绷出隐忍的弧线,脚趾紧扣,像是在跳一曲激烈的独舞。

    房檐下的琉璃缸里,游鱼吐出细密的泡泡,将自己藏在了气泡巢之下。

    一舞终了,霜绛年侧趴在柔软的落花之上,一派闲适陶醉之姿,眼尾添了一抹潮红。

    他朝无人处问:“你为何会如此熟练?”

    看来是满意的了。

    晏画阑自得意满:“大抵是天赋异禀,外加熟能生巧。”

    “熟能生巧?”霜绛年眉梢微挑,“那看来是曾与许多人行过此事了。”

    晏画阑警觉。

    “哪有许多人?我只有哥哥一个,千真万确!”

    “‘哥哥’又是谁?”霜绛年掩唇轻咳,显然是动了怒意,“你把我当做何人?”

    晏画阑急了:“等等,哥哥误会了,听我解释,绝无此事啊!”

    话音未落,他就被一脚踹了出去。

    ——直接被踹出了霜绛年的神魂。

    因为记忆里的霜绛年对他产生了不信任之心,想将他拒之门外……所以神交就这么被暴力中断了。

    霜宅的寝房里,两人同时睁开眼,相望无语凝噎。

    好一个乌龙。

    许久,霜绛年才开口问:“疼吗?”

    踹出神魂那一脚,应该踹得不轻。

    晏画阑摇头,也问:“哥哥疼吗?”

    在回忆幻境里,他应该把哥哥气得不轻。

    霜绛年摇头:“你技术比最开始好多了。”

    晏画阑:“?”

    霜绛年见他疑惑的神情,才知是自己理解错了,登时无地自容,缩进被褥里,把自己团成一只被褥包子。

    果然,黄色废料是会传染的!

    晏画阑笑嘻嘻地在外面推他:“哥哥别害羞啊,承蒙夸奖,下次继续?”

    霜绛年释放出三根银针,对方才消停下来。

    他裹在黑暗的被窝里,细细回想神交期间发生的事。

    这段往事是他人生中最黑暗最孤独的记忆,一直被藏在心底,发霉腐烂也无人理会。

    而晏画阑重新陪他走过了这段记忆,就好像阴云间射下了阳光,即便再寒冷,心里也暖洋洋的。

    晏画阑似乎此前就知道了他修无情道,听了之后也反应如常,待他一如往昔地好。

    是啊,他没必要为了无情道而自伤。

    他身为他自己,不在于表面上修了什么道,而在于实际上做了什么事。

    霜绛年瞟了一眼系统面板上[92]的好感度,无奈叹息。

    约法三章约了个鬼,情之所至,任何规矩都束缚不住。

    好在三把钥匙到手,只要去找大椿重塑肉|身,他就能开启新生。

    这时,院落里传来了踉跄的脚步声。

    “何人擅闯?!”门外渔回高喝。

    “噗通”,那人重重倒在地上。

    室内二人对视一眼,匆匆起身。

    只见霜怀远倒在院落正中,血泊正从他身下蔓延。

    他露出的手臂血管青黑,隐隐有黑色物质在皮肤下流窜。

    霜绛年眸光一凛。

    他抬臂挡住了渔回:“是魔毒,别靠近。”

    难道是魔主?可魔主怎么会突然袭击霜怀远?

    一切只能等霜怀远醒来再问。

    霜绛年召出九刺便要驱毒,晏画阑阻住他,道:“我试试。”

    在上次与魔主的斗法中,晏画阑似乎拥有了掌控魔毒的能力。这么小的剂量,试试也无妨。

    霜绛年点头,吩咐渔回道:“包围院落,别让任何人看到这边的情况。”

    如果有人意外看到,误以为晏画阑与魔主有关,就大事不妙了。

    院落封锁之后,晏画阑伸出手覆在霜怀远丹田上,魔毒仿佛受到了强大的吸力,被迫从他的四肢百骸中抽离,纳入晏画阑掌中,消失不见。

    渔回吃惊:“陛陛陛下……”

    晏画阑闭目稳住心境,全身并无异样。

    “无碍。”他睁开眼道,“我没入魔。”

    霜绛年补上治愈术,霜怀远的身体在飞速康复。

    他沉吟一声,醒了过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是谁伤了你?”霜绛年问。

    “我被魔主袭击了,他抢走了……”霜怀远迷茫地抚摸前襟,“他抢走了娘落在我这里的珍珠。”

    晏画阑瞪大双眼,取出了他从庄淑兰那里抢来的鲛珠项链。

    “这颗是假的。”霜绛年冷笑,“好一个李代桃僵。”

    他瞬间明白过来,庄淑兰装疯卖傻撕打霜怀远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将真正的鲛珠留给儿子。

    他那时精神不济,晏画阑并非鲛人族,不懂分辨真伪,便中了她的奸计。

    “去找庄淑兰。”

    只是霜绛年想不通。

    魔主为何突然来到霜城,为何还知道霜怀远那里有鲛珠?

    几人兔起鹘落飞向宗祠,人还未至,忽然听到了庄淑兰撕心裂肺的尖叫。

    “娘!”霜怀远立刻冲进了宗祠。

    只见庄淑兰发丝蓬乱,怀中抱着霜怀慕,霜怀慕的手软垂在旁边,似乎只是睡着了。

    霜绛年俯身摸其脉搏:“经脉断绝,回天乏术。”

    晏画阑问过守宗祠的侍卫,皱眉道:“没有外人进来过。”

    霜绛年淡淡:“他是自杀的。”

    “你说什么?”霜怀远不可置信,“弟弟死了……自杀……?”

    “都是你们逼死了他。”庄淑兰像疯子一样在嗓子里咕哝,“是你们逼他在所有人面前丢脸,逼他下半生囚禁在地牢里……他自尊心那么强,身子那么娇弱,你们这么做,就是要逼他去死!”

    “我逼他?”霜绛年嗤笑,“撺掇他冒充我的人是谁?娇生惯养、把他养成一只淋不得雨的金丝雀的人,又是谁?”

    血丝爬上庄淑兰的眼白。

    “——是最爱他的母亲啊。”霜绛年把着死去少年冰冷的手,放在了庄淑兰脸上,“庄淑兰,你不傻。你心知肚明,到底是谁害死了他。”

    庄淑兰鼻尖溢满了冷汗,她的掌上明珠,她的小金丝雀……孩子冰冷的手抚在她脸上,恍惚间仿佛生出了尖利的指甲,如尸鬼般抠挖她的脸颊。

    怀里的尸体好像忽然睁开了眼睛,说着:“娘,是你害死了我。”

    庄淑兰尖叫一声,猛地推开了霜怀慕的尸身。

    霜怀远抱住弟弟,全身颤抖。

    “不是娘,不是娘……对了,鲛珠。娘这就救你回来。”

    庄淑兰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伸手去扒大儿子的衣服,却扒了个空。

    “娘塞给你的鲛珠呢?那东西能救你弟弟的命!”她眼眶通红,指向霜绛年,“是不是!是不是他们抢走的!”

    “不。”霜怀远握拳道,“是魔主。”

    庄淑兰跌坐在地,缓缓抱紧了自己的头。

    “……是他。”

    她很意外,又像早有预料。

    霜绛年寒声:“你和魔主有勾结。是他派你来搅局。”

    “你说什么?”霜怀远满目惊恐,连连摇头,“母亲她只是一时糊涂,怎么会和魔主有……”

    “报!”宗祠外传来渔回的声音。

    “说。”

    “陛下,十万上品灵石的去向查到了。接头人最后会面的人,是魔主。”渔回嗓音低沉,“几个兄弟离得太近,都英勇牺牲了,只剩一个探子回来。”

    “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

    “是。”

    “把紫薇仙君看起来。”晏画阑道,“此事涉及魔主,庄淑兰依律要交予仙盟审讯,只怕仙君会意气用事。”

    和魔主勾结一事,庄淑兰丝毫未做争辩。

    “不。”霜怀远僵硬而坚定地站了起来,“本君不会对任何人存一点偏私,即便是骨血至亲。从入仙盟当职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属于霜家,而属于整个三界。”

    霜绛年朝晏画阑点点头,晏画阑挥退了金乌卫。

    “但我还想问一句,”霜怀远眼中盈满血泪,“娘,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他们霜家是大族,千余年基业,在修仙界名望颇重,到底有什么必要去勾结魔主?

    庄淑兰盯着他,嘴唇动了动,然后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别认我这个娘。”

    霜怀远跪下,认认真真给庄淑兰磕了三个头。

    然后他抱着弟弟的尸体,消失在深夜里。

    晏画阑回过头:“他估计去埋葬霜怀慕了。就这么放过那个冒名顶替的?”

    霜绛年问他:“他想刺杀你,你想报仇吗?”

    “那算什么刺杀,小孩子过家家罢了,我不在乎。”晏画阑抱臂,“倒是他冒充哥哥让我很不爽——如果是我,肯定要划花他的脸,省的进了地府还要撒谎自己是妖王妃。”

    霜绛年:“那就算了。死者为大。”

    晏画阑无奈:“哥哥心软。”

    霜绛年摇头。

    一个顺风顺水的小少爷,自我厌恶到自杀,是他最重的惩罚。

    主谋还是庄淑兰。

    现在状况明了,霜家这些年的亏空,全都是因为庄淑兰在暗中供给魔主钱粮。

    冒充身份逼婚妖王之事,大抵也是魔主的计谋。

    事成则从内部控制妖王,事不成则让妖王名声扫地。

    只是霜绛年不明白。

    魔主明知道他这个真正的妖王妃还活着,谎言不攻自破,为何还要支使庄淑兰做这么没有意义的事?

    是为了趁乱拿到鲛珠么?

    可如果仅仅是为了拿到鲛珠,直接杀人夺珠也不是什么难事。

    难道还有后招?

    霜绛年沉思。

    或许是因为刚刚神交过的原因,他的顾虑传递到了晏画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