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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风荷抿了抿唇,皱眉道:“然而他们的心法——”

    “心法自然不是这么说的,然而无论心法上如何要求人不移情外物、不被欲念驱使、守静以持本心,这些都是一种理想状态,事实上,只要在运功修炼的时候能达到忘我之境,就算是成了。”

    苏旭耸了耸肩,她也不惊讶对方能想到心法,毕竟小荷也算是半个修士。

    “映月宫心法我没看过,万仙宗的心诀要求人进入‘一’之境,这一个字便能生出许多种解释,比如我认识的两位修炼同样心法的仙尊——”

    她想到了谢无涯和百里葳,这两人兴许有些相似之处,然而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有个人对不住妻子,有个人为了倾慕的妖族杀了身份不凡的师妹。”

    她低声道,“他们的道行都很高深——他们固守本心的方式却是不同的,一个克制,一个随性,然而异曲同工。”

    至于谁更胜一筹,这个真不好说。

    谢无涯比他的师兄也未必差到哪里去,只是他们之间年岁相差极大,故此境界上也有差距。

    苏旭叹了口气,“另外,倘若一个人,坚定地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无错,且信念极为坚定,那即使他做下大奸大恶之事,他的修行依然不会受阻。”

    厉害的魔修多了去了,这其中也未必个个都是依仗魔族力量——那些都是魔门中人。

    还有一些修士只是因为行事风格不为正道所容,所以变成魔修罢了。

    颜风荷冷笑一声,眼中露出讥屑之色,“这道理我倒是明白了。”

    苏旭知道她定然是想到了仇人,“你好心救人,并没有错,被恩将仇报又努力逃离,也没有错,错的皆是那人渣,是他恩将仇报,不但枉顾你意志囚禁你,还杀害你的亲人——这道理大家都懂,然而那些映月宫弟子却出于种种原因,不会指责他们的宫主,故此你将他们都杀了泄愤以及报复正主,兴许有人会觉得你做得太过,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颜风荷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脸上神情渐渐开朗。

    “君上说得不错,可惜我没早点遇到你,否则我今日——”

    苏旭屏声静气地看着她,猜到她大概要说出这故事当中被隐藏的那一部分了。

    “君上可知道,”颜风荷幽幽地道:“我最初也不是雾魔。”

    咦?

    苏旭第一反应是,你最初是个人,当然不是魔族,然而对方好像并非这意思。

    “表姐一家惨死,我又被抓回去,一时万念俱灰,只想了却残生,然而求死亦无门。”

    她淡淡道:“然后我梦见了一片水潭,梦里月色正浓,我穿过树林,水边升起万点星光,我——我走上水面,迈入光海之中,等我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已经身在里界。”

    水潭?星光?

    苏旭自然还记得离火王水镜中的影像,她震惊地道:“那是古魔群星,你最初是个目魔。”

    颜风荷看向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在里界游荡了许久,遇到了一个雾魔,他想要吞掉我,然而我的意志胜过了他,故此我活了下来。”

    “雾魔吞掉了你的身体,你吞掉了他的意志。”

    苏旭不可思议地叹道:“因为你想回去复仇——里界的时间是否和现世不一致呢。”

    “不错。”

    她微微颔首,“而且里界本是由无数领域构成,每一片地域又有不同,我杀掉雾魔之后,就出来了。”

    “他是那片领域的主人,倘若你接替了他,你的意志又想要离开,自然就做到了。”

    苏旭接口道。

    颜风荷颇为诧异地扫了她一眼,“你知道的不少,你身边当真也有一个雾魔?”

    “他和你情况有一点近似。”

    苏旭不置可否地答道:“只是平素都是龙族的模样罢了。”

    魔族哼笑一声,意味深长地道:“你一个鸟妖,居然还喜欢龙?”

    苏旭心知她误会了,以为自己是故意让一个雾魔变成龙的样子,“不是——这不重要。”

    旁边的狐妖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她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刚刚被自己救命的七尾狐,后者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

    雾魔戏谑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满脸不信。

    这一番对话其实收获颇丰。

    苏旭至少明确了一种方式,关于寻常人如何变成魔族。

    ——古魔会进入他们的梦里,甚至直接将他们拉入里界,只是不知还有什么前提条件。

    “君上在想什么?”

    雾魔悠然问道。

    苏旭并不犹豫,直言将心中所想的相告。

    她无意在这人面前隐瞒,如果银笙做不到触碰对方的记忆,那么颜风荷就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机会,能让他们能了解到魔族的事。

    当然,还有个原因,她对这魔族感觉也不错,就算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缘故,也乐意多说几句。

    “其实还有一点,”苏旭沉吟道:“你那时应当变成了目魔,算是低等魔族,而据我所知——他们大多数都没有神智,或者说凭借本能行事?你一直清醒么?”

    她的坦率似乎某种程度上取悦了魔族。

    后者微微弯起唇角,也据实相告道:“应当不是,因为我记不太清那段时间的经历,我只大致知道我在里界度过了一段日子,后面渐渐清晰起来,也是在和雾魔相逢之后。”

    “他试图吞噬你,反而唤起了你的神智?”

    “兴许是的?”

    雾魔侧首看向一旁的狐妖,无所谓地道,“这位君上方才应当会有些精神错乱、记忆恍惚的感觉吧。”

    银笙苦笑一声,俊脸上露出一丝无奈,“阁下十分厉害,只是我并无领地,当不起君上之称。”

    苏旭白了他一眼,“昔日在夜雪阁我这么喊你,你不是都应了吗。”

    这事也是她后来才知道的,银笙寻幽山君复仇失败之后,愤怒之下离开了大荒,原先的地盘也给别人占了。

    狐妖微微一笑:“那时情况复杂——反正日后总要向君上解释。”

    所谓情况复杂,就是你要利用我去报仇。

    苏旭再次摇头。

    “所有与雾魔交手之人,在被我们的灵力接触时,都该有那种感觉。”

    魔族轻轻抬起手,莹白如玉的指尖虚空一划,轻轻搭在了半妖的肩上,“啊,好烫。”

    她抬起手,指尖已被烧得皮肉溃烂,丝丝黑气升腾而起。

    “君上神火之强,世所罕见。”

    颜风荷轻笑道:“故此我的灵力尚未碰到你,就会被烧得一干二净,否则你就会知道,在被雾魔袭击时,你的脑中该如同翻江倒海,所有记忆会被悉数唤起再被打碎——我就是那时彻底清醒过来。”

    她的身影飘然而起,如瀑黑发摇曳飞扬,足不沾地轻盈掠过遍地狼藉的雪原。

    三个妖族紧随其后。

    他们像是一阵风般穿行在莽莽空原上,天幕越发暗沉,前方的土地也越发辽阔荒芜。

    荒原上矗立着几棵稀疏的枯树,偶尔有些骷髅躺在树下,一动不动,甚至看不出是骸骨还是魔族。

    “此处已不再是我的地盘。”

    雾魔伸出一根葱白玉指点着红唇,又朝着远处隐隐泛起火光的山脊遥遥一划,“君上看见那里了么?”

    苏旭正环顾四周,早在他们与对方交手时,三人已不再身处现世。

    这次与白沙城那回不同,媱姬是在现世与魔族交手并死去。

    颜风荷却身处里界之中,她的领地也是整个里界的一部分,故此她也无法轻轻松松将他们丢回现实。

    苏旭刚想问那是什么地方,旋又想起另一件事:“我听说雾魔吃人得到的记忆也不是完整的,那你知道韩芸娘有个儿子么?”

    银笙顿时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记忆确实不完整。”

    雾魔莞尔道:“但那个总是知道的,毕竟算是她最大的执念了。”

    韩芸娘的经历确实如他们所想。

    最初将她拐走的外乡人,正是闇魔教教徒,那时韩芸娘年纪轻轻,而且是个没有灵力的凡人,很快就被蛊惑和控制,也成了噬魅的忠实信徒。

    魔修拐走她自然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看中了她的特殊体质,那被称为阴诡之身——对于正常修士来说没什么用,然而这种体质最能接受噬魅之力。

    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体质,然而也算不得凤毛麟角。

    闇魔教成立数千年来,已经寻得数百位青年男女,人人皆有阴诡之身,然而他们谁都不能成功诞下子嗣。

    “等等。”

    苏旭疑惑地道:“什么诞下子嗣?难道他们不是为了召唤古魔降临现世?”

    “你对古魔了解多少?或者说,你可知道噬魅与其他古魔有什么不同?”

    古魔本就是来自虚空天外的生灵,他们的存在和人们最初的想象大相径庭。

    ——事实上,他们在思想行为这一方面,和低等魔族没有不同。

    苏旭也是刚刚得知,来自她的师弟师妹们从凌家搜集的线索。

    古魔们不会特意“控制”被他们改变的魔族,让这些魔族效忠他们,或是听命他们,他们根本没有人的思维。

    “他们出于本能,会同化弱者,吞噬强者。”

    苏旭不太确定地道:“至于噬魅,它好像更加难以召唤,更难让信徒获得回应,而且,根本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样子。”

    她将离火王曾经给自己展示的显象之术大略一讲。

    “你知道噬魅很难被召唤,那你也该知道,在如今,雾魔是唯一能化出与人族相同的皮肉精血的魔族。”

    颜风荷意味深长地道:“故此闇魔教的人想了一个法子,他们利用仪式将阴诡之体的信徒送入里界最深处,即噬魅沉睡之地。”

    苏旭睁大眼睛,“他们甚至不知道噬魅是什么样子!就想让教徒产下它的子嗣?!”

    “雾魔是受噬魅污染而变成的魔族,故此噬魅本身亦能千变万化。”

    魔族摊开手,“他们试了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以及各种妖族。”

    三个听众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但你们说得对,即使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也没人能令古魔产生那种想法——然而韩芸娘回来了,不久后还生了儿子,这期间有些细节我不清楚,因她不愿让任何外人知道。”

    颜风荷淡淡道:“总之,他们以为她能生出真正继承古魔之力的存在,或是直接是圣神借此在她的身体里降临,故此对她给予厚望,她也以为自己能做到,谁知她的孩子和寻常人族婴孩没有两样,故此她恨透了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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