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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行,你吃橘子吗?

    很多年后,景行都记得这道声音。

    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道声音仿若穿越了时光,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女人讲话的频率稍慢,嗓音温温的,凉凉的,不刻意也不暗淡,像夏天里那一抹冰,又像冬天里那一簇火。

    让景行很久以后的日子里都记忆犹新。

    凉纾的话比温明庭的话管用。

    景行转身,看着她,嘴里也无话。

    温明庭看了他,手指在景行手臂上狠狠掐了下,“你嫂子问你吃不吃橘子,你倒是回句话啊,人家举着手指都酸了。”

    他没说要吃,也没说不吃,于是凉纾就一直保持着手臂伸平的动作。

    凉纾嘴角勾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看着他。

    景行朝她走来,伸手从她手中的拿过那个小小的金橘色的橘子,连句谢谢都没说。

    场面勉强算是控制下来了。

    地面上的狼藉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温明庭坐在凉纾身边,对她说,“阿纾,刚刚没把你吓到吧?阿行的性子就这样,混世大魔王一样,这孩子从小就被我们给宠坏了。”

    凉纾笑笑,“没事,我习惯就好。”

    接着温明庭又侧身朝坐在单人沙发上的景行看去,接下来的场面,温明庭都惊了。

    坐姿不算好的景行,拎着凉纾刚刚递给他的那个橘子,一口就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嚼了两下。

    连皮都没剥。

    温明庭脸色都变了,手背往他额头上一探,“你这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景行朝一边躲开温明庭的手指,看了凉纾一眼,冷冰冰地说,“没怎么,这橘子真好吃,又苦又甜。”

    “你把橘子皮都吃了,肯定苦啊。”温明庭说。

    又甜又苦,如同他刚刚经历的那样。

    见到凉纾是甜,知道她的身份后是苦。

    后来,景行坐着就坐着,温明庭劝不动他,索性懒得理他。

    凉纾要带温明庭去楼上转转,温明庭走时瞪了景行一眼,“等你大哥回来收拾你!”

    凉纾没说话。

    直到她们快要走到楼梯口,景行突然起身,说,“我找阿云去。”

    闻言,凉纾身体一僵,停住不走了。

    温明庭疑惑地朝她看去。

    没想到凉纾却突然转过身来,她目光终于有些不一样了,带着浅浅的歉意,也终于有了些波澜,她看着景行说,“阿云……被送走了。”

    卧室里。

    凉纾对温明庭解释,“先前我自己不小心惹得阿咬了我一口,寒生可能当时有些生气,所以后来才把阿云送走了,等以后我找个机会跟他说说,让他再把阿云给接回来。”

    人和狗孰轻孰重,温明庭分的很清楚。

    听闻凉纾曾经被阿云给咬伤了,她忙关切道,“没事吧?”说着她叹气,“阿云自从跟了寒生就没离开过他,但总归是它伤人在先,还是伤的你,自然不能留它在这里,寒生做的对。”

    凉纾低下头,“但阿云似乎跟寒生,感情很好。”

    闻言,温明庭拍拍凉纾的手背,笑了笑,“少时,寒生遭遇过一场绑架,他被人扔在荒郊野岭的地方,是小时候的阿云救了他。”

    凉纾震惊,看着温明庭说不出话来。

    这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她有些不愿意提起,便只两句轻描淡写地说,“那时候阿云刚刚学会狩猎,那艰难的几天,是阿云用狩猎来的那些动物的血勉强让寒生活了下来。”

    仅仅只是这轻淡的几句话,凉纾已然从后背升腾起一股凉意。

    不需要太多的笔墨,仅仅是细细想一想,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她曾经也曾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山洞里,虽然脑袋已经没有记忆了,但身体还有。

    那种深处在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的感受,每每想起来凉纾就觉得像无数条蛇吐着信子滑过她的身体。

    后来怎么活下来的呢?

    她也忘记了。

    十二月走了一个星期,这个周日下午,温明庭浅浅几笔勾勒了曾经的顾寒生,却让凉纾心中百转千回。

    有关阿云。

    她恐怕还需要找个时间好好跟他谈一谈。

    第一次见面,虽然是齐真从中作怪,将拴着阿云的绳子给故意解开了,但为何阿云第一次见到凉纾就带着那么大的敌意,着实令凉纾费解。

    兴许真的是因为,阿云感受到,她的出现威胁到它的地位了。

    凉纾在心里想,等说动顾寒生将阿云接回来了,她定要找个时间跟阿云沟通沟通。

    她要跟它说:我不会跟你抢顾先生。

    想至此,凉纾甩了甩脑袋,阿云怎听得懂人话?

    凉纾在上头陪着温明庭聊天。

    景行在楼下发了两顿莫名的脾气。

    第一是为阿云,他咬牙切齿,“大哥真是无情,阿云说不要就不要了,送到我这里养着也比送到别处养着好啊。”

    曲桉在楼下陪着他,觉得这景小公子今天脾气有些大,转身默默朝厨房去,准备给他泡一杯清热降火气的茶。

    景行心情沉郁,起身往后院走。

    后院有佣人正在扫雪,景行看着那空荡荡的地方,伸手指着,拧眉问,“原先这儿的秋千怎么被拆了?”

    佣人见到是景行,先向他问了个好,而后才对头恭敬说,“先生之前让拆了。”

    景行咬着腮帮子,“为什么?”

    佣人低下头,没说话。

    其实他们未必知道是为什么。

    十一月的虞城,天气就已经很冷了。

    凉纾有几天心血来潮,天天都来荡秋千。

    有次感冒了,晚间被顾先生发现了,问她不说,顾先生便说去问佣人,要是问出来了,不管结果如何都要迁怒这些佣人。

    凉纾不忍别人受苦,她便将荡秋千这事儿说了。

    这事不免要被顾寒生冷脸训斥一顿。

    但这能成为顾寒生拆秋千的理由吗?

    第二天,凉纾身体好些了,这天天气也挺好,黄昏后还有难得一见的晚霞挂在天空,到处都是一片令人惊艳的绛紫色。

    顾寒生今日下班回来的准时,天还没黑。

    见凉纾不在家里,便向佣人问到了她的去处。

    他也不着急,先上楼去换了一身比较家居日常的衣服,这才下楼到后院找他这贪玩的小妻子。

    彼时,凉纾嘴里哼着歌,穿着一款轻纱质地的裙子,肩上披着一条火红的披肩,一起一荡之间,衬得女人身体如蝴蝶般轻盈,长发扬起,露出来的侧脸,在朦胧的黄昏景致中,显得格外勾人。

    顾寒生站在离她大概两米的位置,看着她的动作,一颗心没来由地悬起,便是两个字出口,“慢点。”

    听到声音,凉纾倏然被吓到,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那身子都在半空中荡着,让顾寒生无端地觉得荡秋千该被列为危险运动。

    但凉纾压根没事,她见到顾寒生一身休闲装束,没忍住挑眉说,“我年轻着呢,不过是秋千而已,荡再高都不怕的。”

    这话顾寒生听着总感觉不是很舒服。

    岂料,凉纾接着就说,“哪像顾先生老年人一个了,还是离我远点儿,免得等会儿我误伤了您。”

    对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提老这个字,那简直是活腻了。

    凉纾就属于这种人。

    所以后来她没有秋千荡了,顾寒生将她从秋千架上捞下来,不顾她的挣扎打横抱在怀中朝主楼走去。

    上楼前,他吩咐曲桉,“找人把后院的秋千架子给拆了。”

    曲桉不明所以,但还是哎了一声。

    男人走出两步,又回头补了一句,“马上就去。”

    曲桉刚想哎一声,就见明晃晃的灯光下,凉纾那张绝美的脸蛋从顾寒生的脖颈处露出来,她冲曲桉眨了眨眼睛,“曲桉你别听先生的,不要把秋千拆了好不好?”

    顾寒生在生气的时候,凉纾的话就不管了。

    这天,顾家夫妇在楼上卧室里不可描述,而曲桉正领着人在楼下小院里拆秋千架子。

    此刻,景行呆怔地看着那空荡荡的地方,似乎还留着之前秋千架子的痕迹,他心情突然有些抓狂。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景小公子,这秋千架子拆的原因跟顾太太有关,太太某天应该是跟先生吵架了,具体吵了什么我们这些人都不知道,先生可能就迁怒到这秋千上了。”

    景行转身,就见一个年轻女佣站在他身后。

    他抿着唇,看着她,“那阿云呢?”

    齐真垂下眼眸,笑笑,“阿云伤了顾太太,自然要被赶走,只是——”齐真顿了顿,“阿云此前从未伤过其他人,为何独独伤了顾太太这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齐真本来想在景行面前刻意抹黑凉纾,却没想到景行压根就没在意她后头说的话。

    他浓黑的眉头拧紧了,问,“阿云伤了她?怎么伤的?为什么会伤了她?”

    看这景小公子一脸关切的样子,齐真倒有些不明白了。

    她扁扁嘴,“不知道,反正没什么事,倒是阿云,白白被送走了。”

    没等她说完,景行一阵风似地就走了。

    二楼。

    景行看着从楼梯上下来的温明庭,他几步跨上阶梯。

    温明庭瞧见他上来,眉头一皱,喊住他,“阿行,你干什么去?”

    他回头,“姨,”他还想说点儿什么的,但是他无法叫凉纾的名字,更无法当着温明庭的面说出嫂子两个字。

    对,景行现在仍旧不能接受。

    他默默喜欢了小半年的女人,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他哥的妻子了?

    温明庭扶着栏杆抬头看着他,“今天怎么冒冒失失的?你是见不得你哥结婚还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