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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娅塔想离开部落,不,准确地说尼娅塔想离开这片沙漠。是什么时候有的这种想法的呢?是自己亲生父亲战死,扎西亚前来通知母亲并宣布要娶母亲,收养自己的时候?还是母亲要自己管扎西亚叫爸爸的时候?她自己也说不清,只知道从父亲死后,自己便厌烦着沙漠中的一切,甚至包括沙漠中的自己。

    当日的场景恍如昨日:简陋的帐篷中,母亲一边织着骆驼毛毯,一边抱怨着沙漠的烈日,母亲总是抱怨着沙漠的天气。尼娅塔在一旁研磨着用来给毛毯染色的沙漠中彩色矿石,漫不经心地听着母亲的抱怨,心中思索着爸爸要回来了,不知道给自己带回什么东西没有,她摸了摸头上戴着的狐皮帽子,想着父亲粗糙大手牵着自己小手的触感,心中越发期待起来。扎西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打断了尼娅塔的沉思,母亲连忙带上头巾,扎西亚接着便走进帐篷带来了父亲的死讯,他们甚至没能抢回父亲的尸体。

    母亲嚎啕大哭着,她一半是为丈夫哭的,一半是为自己和孩子哭的,沙漠中的孤儿寡母总是艰难的。尼娅塔的头脑也是一片空白,失神地望着扎西亚的嘴一张一合地说着安慰的话语,空气中骆驼粪与干草燃烧的味道似乎都没那么刺鼻了。

    天知道自己有多讨厌那个味道!

    扎西亚动情地宣布要娶母亲并收养尼娅塔,周边一片嘈杂的声音,母亲感激的话语,部落人们的赞叹声,火堆燃烧的噼啪声,远处的驼铃声,自己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时至今日,尼娅塔都能一字不差地描绘出当时的情景。扎西亚衣服上的血迹,阳光照射在帐篷形成阴影的形状,门打开的角度,母亲泪水洒在地面形成的图案.....一切都恍如昨日。

    当天晚上,尼娅塔和母亲便搬到了扎西亚的帐篷,在半睡半醒中,尼娅塔听到了母亲的呻吟声与扎西亚的喘息声,在沙漠之中,这没有什么不对,可尼娅塔就是感觉哪里不对。

    并没有来问尼娅塔的想法,沙漠中的女人是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女人们出嫁前听从自己父亲的,出嫁后听从自己丈夫的,可能只有寡居的时候才能自己做主,可那时却要面对生活的艰辛了。沙漠中的女人就是这样,顺从,坚忍又含蓄,可能她们最放肆的时候便是收到丈夫死讯的时候了吧。男人们并不在意女人们在想什么,只要女人们付出劳动,足够顺从便足够了,从这一点上,在沙漠中,女人和骆驼其实是差不多的。

    平心而论扎西亚对尼娅塔母女并不差,无论是衣食上还是态度上都和其他妻妾子女一样,并没有差别,在尼娅塔12岁时,按惯例也拥有了自己的小帐篷,拿到了父亲给她留下的嫁妆:五头骆驼,扎西亚又慷概地从个人财产中拿出了五头骆驼给尼娅塔作为嫁妆,于是尼娅塔便有了一笔十分丰厚的嫁妆:十头骆驼。

    按照惯例,尼娅塔应当好好在母亲的教导下学习如何做一名新婚妻子,如何照料牲口,如何加工食物,如何织染毛毯,更重要的是学习如何顺从丈夫,等待着16岁成人后在扎西亚的主持下风风光光的嫁给一名战士,出嫁后生一堆孩子,盼望着自己的儿子也能成为战士,自己的女儿也能嫁给战士,最后在烈日的照耀下慢慢枯萎,自己也化为沙漠的一部分,这便是沙漠女人所能盼望的幸福了。

    尼娅塔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骆驼也好,出嫁也好,她的心中充满了焦躁感,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严重起来。母亲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但并没有在意,沙漠女人出嫁之前或多或少总会有些各种问题,有些出嫁后依然存在,沙漠的烈日与生活的艰辛会磨平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的。沙漠女人出嫁后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一样的顺从,一样的麻木,坦然并无助地接受着丈夫的温柔与暴虐,承受着丈夫的爱抚与拳打脚踢。这一切会像沙漠中的风沙打磨石头一样将女人打磨成一个样子的。

    尼娅塔十分害怕,害怕自己最终变得和母亲一样:麻木地在帐篷中织染着骆驼毛毯,嘴里抱怨着沙漠中的一切,默然地承受着丈夫的拳打脚踢,得意洋洋地向大家炫耀自己丈夫高兴时送给自己的首饰,拼命遮挡着手上丈夫不快时留下的伤疤,面对部落的牧奴趾高气昂,一有机会便得意洋洋地同别人一同打骂,嘲笑着嫁妆不如自己的女人,嫉恨着嫁妆比自己丰厚额女人,面对酋长和祭司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出,得知丈夫的死讯时哭着大骂着丈夫,得知酋长愿意娶自己时欣喜若狂,感恩戴德地祝福酋长。

    尼娅塔十分明白自己是改变不了什么的,自己终究会变得和大家一样,明白这一点令她不由地更加沮丧,却又无可奈何,正当她打算接受这一切时,一场瘟疫改变了这一切。

    瘟疫夺走了部落里大量的生命,扎西亚的妻妾全都遭遇了不幸,子女只剩下了尼娅塔这个义女和一个叫林克的不成器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