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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若农告诉霍左,去年三月时,他在上海的大公报做了一段时间的摄影记者,因采访与霍左结识。对方看自己会照相、洗印照片,就问他能不能帮他修补放大老照片。那个时候他对霍左身份有所了解,考虑再三,还是应允了下来。

    “就是这张。”许若农如今还留着当初的底片,他从抽屉里翻出来给沈一弓看了眼,“我按照他要求放大上色,做了两张十二寸的镶框照。”

    沈一弓一眼就认出照片上的女人是霍左的母亲,褚秀秀。以前在杭州的时候霍左没事就会把放她照片的吊坠拿出来看看。

    许若农实在是没想到一张照片的恩情霍左竟然会那么讲义气,但沈一弓明白,若说还有什么对霍左来说至关重要,便是他早逝的母亲。

    “那个时候帮他修补照片时,他对我的身份也有了大概了解,四月初,他同我说‘你的一些同学可能要受点苦’,我告诉他‘受苦是不大要紧的,能保住性命就行’。”顿了顿,许若农问沈一弓,“你应该也知道‘四·一二’事件吧?”

    沈一弓很沉重地点了点头。

    “4月11日凌晨,我在家接到电话,一个女人在电话那头说,左先生让我注意一下,明天我同学要去参加的茶话会可能有点问题。我马上就给我同学打了电话,但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您的同学……是张永安?”

    许若农没有说话,但目光中闪过的悲怆已是确认了事实。

    “法租界的总探长马维三亲自邀请,席上还有红青帮的女先生尤一曼,只要一听名字就知道这是场鸿门宴,可永安还是去了。他说这项工作总得有人去做,就算是敌人,也得先接触过才知道他们到底势力有多可怕,有多可恨。”

    这些曾耳熟的名字再次出现,沈一弓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看着许若农的眼睛:“……那你为什么会信任霍左?你应该知道他和他们其实是一伙的。”

    “霍先生啊……很讲义气。正因他一个电话我们才有时间转移其他同志离开上海。”许若农放下了手中的钢笔,难受地长叹出一口气,“我清楚他做过哪些事,也可以说去年我们大部分同志被害时,霍先生手上当然是沾了许多我们同志们的鲜血。他不是一个好人,但我们目前所能做的只能尽可能的去联合所有能够联合的力量了。”

    “他害死了你的朋友。”

    “若没有他出手,现在我也不可能回到上海,把全国各地的资料集结成册。我们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小沈,能够争取几分是几分。”

    沈一弓听他谈及至此,大概也明白霍左为何会选择自己来代他出面保护许若农了。

    此事如若张扬,霍左便是在四面楚歌,遍地树敌的情境之下让自己腹背受敌。那便只能选择已经和自己反目的人来完成这项任务。他知道沈一弓现在做在做什么,也知道对方性情如何,就算知道了自己和许若农之间的关系,私下曾做过的事,也绝不会轻易透露给第二个人知晓。

    沈一弓定会选择帮助许若农等人的,就算没有霍左的命令。

    许若农在沈一弓离开前交给他一封信,让他送到霞飞路一家叫“曼丽”的裁缝铺,说是东欧“布拉吉”的布料已经快到了,里面是小样。

    他走时已经临近下午,从望德里出来到戈登路,原本还算通畅的街道被一辆辆小轿车挤满了。不远处传来热闹的乐音,似乎是玛利亚公园那儿传来的。想来又是哪家富家子弟正借下午阳光举办舞会。

    沈一弓绕过那些停靠在外的小轿车想去乘电车,却在与一辆小车擦肩而过时,余光瞥见了一道熟悉的面孔——他连忙转过头去,只看见一个女人身着浅蓝色洋裙裹着白貂大衣的背影。

    沈一弓站在原地深望了一眼,思忖片刻后还是转回头继续往电车那走。这些过往之中所认识的人和他现在的生活已经没有太大关系,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口去与人重新认识呢?

    在他离开之后,那位穿浅蓝色裙装女人也侧过头和身边人微笑而礼貌地打着招呼。她朝沈一弓消失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抿了抿嘴唇什么都没有说。她目光很快落到另一个人身上,那被众人拥簇,举杯欢笑的男人——

    “阿左哥哥!”

    霍左循声望去,这甜美而娇嫩的声音对他来说陌生而又熟悉。秦明月妆容得体站在不远处与他轻轻挥手,嘴角笑容恰到好处,可不论表情上的热切、愉悦做得再如何逼真,眼底的恨意和厌恶却是永远无法遮挡的。

    霍左端着手中的酒杯,微笑着朝她轻轻抬了抬。

    “明月妹妹。”

    秦明月优雅走至他面前,从路过的侍从托盘上取过一杯香槟,和他杯口一碰:“好久不见呢,阿左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