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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这一声喊,一大片异样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阮青枝本能地想跑,伴月却惊呼道:“小姐,那是聚墨斋的宋掌柜!”

    说话时宋掌柜已抱着肚子颠颠地跑了过来,在仿佛静止的大街上笑得一脸灿烂:“阮大小姐,咱们聚墨斋等了您十多天了!这个月的字画怎么还没送过来?”

    阮青枝愣愣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旁边已有人高声问道:“宋掌柜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你们聚墨斋跟相府还有交情?”

    “嗐!”宋掌柜跺脚,“咱们生意人哪里攀得上相府的交情?不过是仗着阮大小姐这几年托聚墨斋代卖字画,这才有幸能说得上几句话罢了!”

    此话一出周围又是一片哗然:

    代卖字画?阮大小姐什么时候擅长字画了?

    哦对,好些文人都有别号的,字画上署的未必是真名。

    可是,阮大小姐?

    她的别号叫什么?不知是谁家倒霉买了她的字画?哎呀那岂不是要恶心死了哟!

    宋掌柜对这一片议论充耳不闻,胖乎乎的脸上始终维持着诚意十足的笑容:“阮大小姐,您的字画带来了没有啊?还是改日我们上门去取?”

    阮青枝仰起头,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土财主模样的中年男人:“宋掌柜,聚墨斋还肯收我的字画么?您是不是还没听见外头人都说什么?”

    “嗐!”宋掌柜抬头瞟了一圈,不以为意:“管他们做什么?那些听风就是雨的蠢货才不会来咱们家买字画!咱们的主顾们可都是有脑子的!”

    这话可不好听,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当场便有人跳着脚骂了起来。

    宋掌柜居然也不示弱,肥胖的身躯跺一跺脚地动山摇:“嚷什么嚷,嚷什么嚷?我说错了不成?你们说阮大小姐不好,有证据没有?你们看过阮大小姐的字没有?你们见过阮大小姐的画没有?告诉你们,文人的眼睛最毒了,字画里头看人,一看一个准!以为都是你们这帮人云亦云的傻子呐?”

    阮青枝呆呆地在旁边看着他跳脚,觉得自己更像个傻子。

    街上看热闹的行人更傻。他们当中绝大部分是不识字的,对什么文人字画之类的东西更是一无所知,当场就被宋掌柜的气势给镇住了。

    不知是谁在角落里说了一句:“宋掌柜这话好像也有理。不是都说字如其人嘛!”

    老百姓不爱听这个,可是对读书人本能的敬畏又使得他们不敢轻易开口反驳,于是先前的喧闹已经没有了,一大片人眼巴巴地看着阮青枝,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

    宋掌柜可不管这些。镇住了众人之后他马上又重新堆起笑脸,向阮青枝躬身作请:“阮大小姐,请来店中一叙。”

    阮青枝迈步要走,路上的好事者终于醒过神,立刻有好几个人争先恐后地追了过来:

    “阮大小姐,您那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句话就能说清的事为什么不解释?是不是无话可说?”

    “这算丑事吧?相府打算怎么收场?真要跟妹妹共侍一夫吗?”

    “您卖字画的别号到底是什么?退画可以赔钱不?”

    ……

    吵吵嚷嚷,没完没了。

    宋掌柜跺一跺脚又要骂人,阮青枝抬手止住了他:“不必争执,枉费口舌。”

    那些好事者见状也安静了几分,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等着从阮青枝这儿听第一手消息。

    阮青枝偏不说话,面无表情在原地站着,任人猜测、任人质疑、任人评说。

    直到一批又一批的行人沿着墙根挤过去,又有更多的人凑热闹挤过来。

    喧哗声不再只局限于这一处,而是越来越多地从另一个方向朝这边蔓延开来,终于渐渐地盖过了这一边。

    这是有新的热闹了。

    好事者犹豫着不知该先顾哪一边,心中越来越急躁,于是冲着阮青枝追问得更紧。

    阮青枝似是终于抵不住,委屈巴巴开始抹起了眼泪。

    然后另一边就嚷了起来:“你们知道什么呀就这样逼人家?一个个都都没带脑子出门啊?”

    屡次被骂蠢的众人大为恼火,立时转过去跟说话那人对骂。不料那边居然也是声势浩大,许多人跟着嚷:

    “也不想想,阮大小姐要是真跟睿王殿下有什么,还能这么老实由着你们欺负?早带人来把你们这帮蠢蛋打死了!”

    “这会儿全天下都知道了那件事是尚书府王四小姐设的局,只有你们还不知道呢!”

    “就是就是,那个王四小姐可厉害了,一边勾着睿王殿下,一边还想害死阮大小姐!”

    “不对啊,不是都说这件事是阮二小姐鼓捣出来的吗?”

    ……

    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响成一片,堵在阮青枝面前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少。阮青枝擦擦眼泪低头一笑,向宋掌柜道:“走吧。”

    宋掌柜也跟着笑了:“原来大小姐自己应付得来,倒是东家多虑了。”

    “你们东家?是谁?”阮青枝愣了一下。

    宋掌柜笑呵呵请她进门,摆手道:“既然大小姐不把那些流言放在眼里,咱就不提这个了。大小姐,今日咱们只说字画的事。您上次送来的那几幅早就卖掉了,后头还不断有人来问。所以新作什么时候能有?”

    阮青枝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接过小伙计送来的茶,微笑摇头:“我病了半个多月,没有新作。而且我今日也不是为这个来的。”

    宋掌柜立刻吩咐伙计拿银子来给阮青枝,之后又夸张地作了个苦脸:“大小姐啊,您如今是不缺钱了,可我们聚墨斋还是想赚钱的呀!您就当是心疼我们了好不好?”

    “要字画可以,”阮青枝敛了笑容,“宋掌柜能不能先对我说句实话?”

    宋掌柜面容一僵。

    阮青枝没等他装傻,直截了当地问道:“聚墨斋的东家是谁?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向我施舍?这几年聚墨斋总共给了我多少钱?我那些字画都到哪里去了?”

    她一个一个问题抛出来,宋掌柜的神色越来越不自在,到最后更是索性站了起来,一脸慌张抬袖子直擦汗:“这……大小姐,这些话都是从何说起啊!”

    阮青枝摆手示意他坐下,神色平淡:“宋掌柜,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只是觉得受了人家的好意,总不能连恩人是谁都搞不明白。”

    宋掌柜擦了把汗,小心翼翼地又坐了下来:“大小姐您千万别这么说……”

    伴月在旁听得有些糊涂,忍不住问:“小姐在聚墨斋卖画,凭本事赚钱,怎么成了受人接济了?”

    “傻丫头!”阮青枝摇头苦笑,“我从九岁开始瞒着府里卖画为生,你们也信?一个九岁孩子的画能好到哪儿去?何至于每次都能卖出去,而且价钱不高不低,刚好能够咱们维持一两个月的生计?这分明是有人看咱们可怜,悄悄躲在暗处接济咱们的!”

    携云伴月二人闻言都有些发怔,只觉得不敢置信。

    宋掌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东家的本意是不想让您知道的。”

    “可是我知道了。”阮青枝认真地看着他,“我希望可以当面向贵东家道谢,不知是否方便?”

    宋掌柜略一沉吟,站了起来:“大小姐请稍等。”

    阮青枝大为惊愕:“怎么,贵东家此刻便在店中?”

    宋掌柜摆摆手没有答话转身往后院去了,一个小伙计便来替他答道:“我们少东家一早就来了,说是家中长辈听见了街上的传言很生气,让传话给家里所有的店铺,想尽一切办法帮阮大小姐反击谣言。”

    阮青枝忍不住站了起来。

    在这种时候还肯信她、护她,帮她反击谣言……对生意人来说,没有比这更蠢的了。

    明知是蠢事还要去做,非至亲骨肉不能如此。甚至大多数至亲骨肉也未必能做到如此。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行善”的范畴。阮青枝的心里忽然有些焦灼,竟生出了几分逃离的冲动。

    正犹豫时宋掌柜又咣咣咣跑回来了,满脸堆笑:“少东家说,男女有别,为避嫌疑不便单独相见。但我们老夫人必定愿意过来同大小姐说话,请大小姐挑个日子吧。”

    阮青枝随口说道:“那便三日后如何?”

    “可以。”宋掌柜答应得很痛快。

    阮青枝想了一想没有多问,道了声谢紧接着便说告辞。

    “大小姐呀,”宋掌柜跟出两步急急地道,“您下次过来的时候,顺便带两幅字画好不好?不瞒您说,最初那一两年确实是不太好卖的,但后来您的画技突飞猛进,早就用不着我们东家自己出钱买画了。这段日子您一直没有新作出来,已经有好些人都来问呐!”

    阮青枝脚下一停,夸张地舒了一口气:“宋掌柜,跟您说了这么久的话,数这一句最让我舒心!”

    宋掌柜也笑了:“您还肯跟我们合作就好。小人真是提心吊胆,生怕您恼了不肯再照顾我们生意……对了大小姐,刚刚外头出了一件新鲜事,伙计们跟您说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