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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皇帝一声“传”,园中众人立刻停下了原先的话题,齐站起来分列道旁恭迎。

    如此一来,“栖梧老怪”这个话题就算过去了。不管先前有多震撼多崇敬,此刻都必须收拾心情,把所有的热忱用在睿王立功凯旋这件大事上。

    阮碧筠心情大好,忙又回头看向阮青枝。

    果然先前众星拱月的状态已不复存在。那一大群少爷小姐和青年官员们各自依据身份趋前或者退后,“栖梧老怪”阮青枝被迫混进人群,一点都不显眼了。

    “姐姐……”阮碧筠终于又现出了笑容,忙向阮青枝这边走过来。

    才迈步却发现阮青枝已跟着众人一同看向前方小径,脸色兴奋得发红,眼中似有星光闪闪。

    阮碧筠脚步立时顿住,心里轰地一响,脸色霎时大变。

    不对,这件事不对!

    睿王的到来抢走了“栖梧老怪”全部的风头,这个所谓的姐姐难道不应该生气失落?她怎么反而那么兴奋、那么期待?前面出过那么多事,她对睿王即便不至于畏惧,至少也应该会有憎恨或者厌恶吧?

    阮碧筠很快又联想到了更多。比如,阮青枝那个能帮她保住夜寒、逃过栽赃、好几桩官司压到头上还能平安无事的神秘“靠山”。

    先前阮碧筠疑心是太后改了心思,可是此刻她又生出了新的疑窦。

    那个说好了会护她一生的男人,为什么每每遇到阮青枝的事就接连失策,一次也没有成功过?又为什么偏偏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京去剿匪,白白错过了将阮青枝踩死在京兆衙门的机会?

    难不成……

    阮碧筠心中大骇。

    而此时睿王凌霄已在一大群侍卫和太监簇拥下快步走了进来,龙行虎步,意气风发。

    在场的许多小姑娘看见他都兴奋得满脸通红,嗤嗤的低笑声不绝。

    不是因为龙行虎步意气风发,而是因为这位睿王殿下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左边脸颊上还贴了偌大一块纱布,使得他整张脸显得无比滑稽。

    人群中忍笑忍得最辛苦的当然是阮青枝。她先是两手死死地揪住了衣角,后来感觉还是撑不住,只得狠狠心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血都咬出来了还是不行。无奈之下她干脆退了两步缩到人后,双手捂脸蹲下来呼呼喘气。

    这真是没办法,都怪那个睿王殿下,他还真没辜负她的期待啊!

    好看!太好看了!

    此时此刻,“好看”的睿王殿下已经走到皇帝面前跪了下来,一套行礼问安贺重阳节十分周全。

    皇帝胡乱答应了两声,只看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表示不忍直视。

    还是皇后看不过,威严地向忍不住笑的小姑娘们扫了一眼,人群中那些奇怪的声音终于低了几分。

    凌霄脸上没有青的地方涨得通红,却并不影响他整个人气势凛然。

    “父皇,”他朗声开口,语气欢悦:“今日重阳佳节,儿臣为宫中再添一喜:近日来上京附近劫掠客商致使多家商铺断货、城内外人心惶惶的那伙贼匪,已被儿臣尽数虏获!上京百姓终于可以重回安稳的日子了!”

    这确实是大喜,百官闻言赞叹不已,更有睿王一派的人趁机吹捧几句,气氛顿时重归活跃。

    对一位皇子来说,剿灭山匪原本算不上什么天大的功劳。只是无奈这些年西北边境的仗都让厉王一个人打了,留在上京的这些王爷们没什么立功的机会,只能干点儿诸如查处贪官污吏、运粮赈济灾民之类的活儿。因此,睿王今日剿灭了一伙盗匪,这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文治武功”之中很有分量的一项“武功”,完全值得被大夸特夸了。

    凌霄自己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的底气很足,前些日子被人扒光暴揍不能见人的羞耻感已经一扫而空。

    皇帝也很高兴,忙命人扶他站起,明责怪暗赞赏道:“你有伤在身,原该在府中安心休养,怎么又冒险出去做这个!此事若说给你二哥五弟知道了,岂不是要羞掉他们一层脸皮!”

    凌霄忙低头谦逊道:“二哥为父皇修圣训文采斐然,五弟整顿吏治也已小有成效,各有专长都是为父皇分忧,哪里说得上‘羞愧’二字!”

    有功而不居功,再一次赢得了一众老臣们毫不吝啬的赞誉。

    显而易见,有了这一桩功劳,先前被人从青楼中拎出来扒光暴打的耻辱已经可以遮掩过去了。

    阮青枝终于笑够了,悄悄地站起来挤回前面,扶着一个小姑娘的肩膀开始看热闹。

    虽然睿王立功不怎么令人愉快,但这些事跟阮青枝也没什么关系,她只需要欣赏那张脸就好。

    那张脸上此刻依然带着兴奋的红光。凌霄意气风发地详细说着带了多少人、如何杀进山寨、如何恶战、对方如何投降、缴获多少财物等等大大小小的事,皇帝和大臣们也都配合着很耐心地听着,赞叹有加。

    最后,皇帝问道:“那些贼匪,如何处置了?”

    凌霄重新跪了下来,神色郑重:“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皇帝态度和善。

    凌霄昂首道:“儿臣细细审问过,那伙山匪最初也是生活所迫才不得已落草为寇,且历来劫富济贫从不伤人,算不上罪大恶极之辈。儿臣看他们都是耿直坦诚的热血男儿,有心助他们入军营为朝廷效力,请父皇恩准。”

    咦?!

    群臣大为意外,议论纷纷。

    皇帝也皱了皱眉头。剿匪剿匪,彻底剿灭了才能算是剿匪。像这样剿而不灭,还要帮贼匪进军营,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要做储君有仁心当然好,但若是仁心太过,只怕反而会落个妇人之仁难成大器的名声!

    皇帝那边还在犹豫,凌霄忙又补充道:“并非儿臣优柔寡断,实在是那伙贼匪训练有素勇武过人,若是就此斩杀,未免可惜。”

    皇帝想了一想,笑了:“吾儿这是起了爱才之心了!也罢,你把为首之人带来给朕看一看,若当真如你所说,那就依你。”

    凌霄大喜。

    他知道只要有了这句话就算成功一多半了。只要一会儿那匪首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此事定然能成。

    到时候,他可又要多一支只忠诚于他的亲信队伍了!

    匪首很快被侍卫们带了进来。那是个黝黑高大如铁塔一般的男人,身上绳子捆得结结实实,让人看了很有安全感。

    到了皇帝面前,侍卫让他跪下他就跪下,十分顺从。

    皇帝看了看那人的面相,果然并不像是什么奸邪之辈,只是凶悍之气太重,令人生畏。

    这样的人若能改邪归正为朝廷所用,倒确实是一员猛将。

    皇帝心里已经答应了凌霄的请求,但既然把人叫进来了,不问几句话总说不过去。于是他看着那个匪首,威严地开口问道:“你是哪里人?为何落草为寇?”

    这两个问题问得有些敷衍,因为刚才凌霄已经介绍过了。

    此时不过是随口一问,答案已经没有悬念,群臣也都明白这件事的处理结果不会有意外了。

    但,那个匪首一开口,便是意外。

    他说:“罪臣名唤王优,来自西北军,是大统领帐下一员副将。”

    园子里立时响起了一片倒抽气的声音。

    西北军,那可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并不是所有驻守西北的队伍都可以被称为“西北军”。真正的西北军是厉王亲自训练的一支队伍,数年来不断壮大,所向披靡。据说那支队伍里的将士人人可以以一当百,聚则成军,散开便个个都是武艺高手,一路从西北打到东北再折回西北驻防,令北方一众部族闻风丧胆。

    所以眼前这是什么情况?已成为南齐腰杆子的西北军第一次在上京露面,竟然是以贼匪的身份?

    兵乱吗?又要打仗了吗?南齐要亡了吗?

    皇帝已经激动得站了起来,而在场的官员不知怎的忽然觉得脚下发软,于是一个不小心呼啦啦就跪下了一大片。

    阮青枝捂着嘴缩回人群后面,心里也跟众人一样怦怦乱跳。

    不过,除了与旁人相同的疑虑之外,她还有另外的猜想。

    睿王出城剿匪这件事是瞒着所有人的,但夜寒似乎对此了如指掌。所以,这件事会不会跟他……

    没等阮青枝想明白,皇帝已经厉声喝问道:“既然是西北将士、是厉王帐下副将,又为何会出现在上京附近?为何落草为寇劫掠客商?!”

    原来,西北军口中的“大统领”,正是那位英年早逝的厉王殿下本人。

    厉王啊。

    阮青枝的心脏跳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