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之后一夜无事。

    四更时分又被人闹了起来,换上孝服打着白幡,徒步出城送金氏下了葬,也没出什么意外。

    就是阮碧筠一路上无精打采的,不知是因为没睡醒还是因为心事太重。

    回府之后天色已经大亮。

    灵堂昨晚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撤起来倒也方便。于是一家子小辈进去磕了最后一遍头,小厮们便把供桌上的肉菜果品拿去舍了乞丐,零零散散的白幡也都撤了下来。

    至此丧事告结。亲眷们各自换下了孝服解下了孝带子,一部分人说笑着去了花厅等待老夫人的寿宴开始,那些自知没资格坐席的就簇拥着到春晖院里说了几句吉利话,领了相府的谢礼之后各自散去回家。

    院中静了下来,顿时又显得寥落。阮碧筠忽然毫无预兆地扑倒在门槛上,嚎啕大哭。

    阮青枝阮红玉阮素英几个小姐妹面面相觑:不是结束了吗?怎么又哭?要不要跟上?

    略一迟疑之后阮红玉重重地甩了甩袖子:“有什么好哭的?三姐、皎儿,跟我去给祖母拜寿!”

    阮素英欲言又止向阮青枝看了一眼,拉着弟弟跟在阮红玉后面走了。

    阮青枝更没道理在这儿多留,想也不想抬脚就要跟上,却听见阮碧筠在后面哭道:“我会报仇的,母亲,我会为你报仇……”

    “喂,你是不是有病?”阮青枝忍不住走了回来,“这儿又没旁人,你演戏给谁看呐?你要给她报仇?怎么报?把你自己挂到梁上去吗?”

    阮碧筠狠狠地擦了擦眼,抬起头来冷笑道:“不用挂我自己。只要你死了,我就是为母亲报仇了。”

    阮青枝嘶地吸了口凉气:“果然病得不轻!”

    阮碧筠扶着门框慢慢地站了起来,咬牙:“若不是你一步步逼着我,我也不会落到如此。阮青枝,是你把母亲送到京兆衙门去的、是你逼着母亲成了平妻、是你逼得我不得不走这一步路……所以母亲是你害死的!母亲待我一向不错,这个仇我不能不为她报!”

    阮青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身就走。

    阮碧筠还在后头追着喊:“还有阿豹阿虎,那两条命更是你直接逼死的!这笔账我还是要跟你算!阮青枝,你自己想想你欠我多少!我不会跟你善罢甘休的!母亲尸骨未寒,头七都没过就要拆灵堂,也是因为昨晚那把火……”

    阮青枝头也不回边走边答应着道:“我知道了,那把火也怪我,总之什么都怪我。你好好预备着报仇吧,我等着呢!”

    夜寒在前面听见动静,忙迎上来问:“怎么了?”

    “没事,”阮青枝皱了皱眉,“我有些担心……阮碧筠是不是疯了?我知道我一直是在欺负她,但我也没打算这么快把她吓疯啊。”

    夜寒失笑,随手在她头顶上揉了两把:“你太仁慈了。你应该直接吓死她。”

    “喂!”阮青枝气急,“谁让你揉我的?你还有没有当奴才的自觉了?”

    “哎呀,忘了!”夜寒顿时尴尬了,忙又转过身来五指成梳帮她把弄乱的发丝梳好,一时没忍住又顺手在她的小辫子上捏了两下。

    这就更不对了。

    阮青枝气鼓鼓地甩开他的手,自回惜芳园去重新梳头。

    夜寒在她身后跟着,悄咪咪露出个得逞的笑容。

    似这样重新梳妆之后再去春晖院,难免就比别人迟了些。阮青枝正在担心会不会又要费一番口舌,却看见满院子的人都仰头看着天,一个个神色惶惶如丧考妣。

    “怎么了?”她下意识地也跟着朝同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天边一道白线从正东斜斜插到西南方向,中间不偏不倚地穿过了太阳。一眼看上去只觉得白色光芒刺眼,反衬得整个天空的颜色都暗沉起来。

    白虹贯日啊。

    阮青枝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走进堂中恭恭敬敬向老夫人行礼贺寿。

    老夫人还在看着窗外,有些心不在焉:“大姐儿啊,你来……你看这异象主何吉凶?”

    阮青枝站了起来,抿嘴笑笑:“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老夫人叹口气,很勉强地也露出了个笑容:“年轻人就是这也不信那也不信,可这世上的事……”

    夜寒在旁边插言道:“老夫人放心,即便是主大凶,那也是旁人家的凶。老夫人福泽深厚,天象还碍不着您。”

    老夫人听见他的声音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彻底醒过神来:“你你……你怎么来了?!”

    夜寒不慌不忙地道:“携云伴月两个人都染了风寒,不方便出来服侍小姐,只能我来了。”

    “你回去,”老夫人板着脸道,“老身这里有人伺候,用不着你!”

    夜寒不肯。

    阮青枝好笑地在他背上拍了一把:“外头守着去!这里一会儿还有外头的女眷要来,你在这儿杵着像什么事!”

    夜寒有些不情愿,又向阮碧筠警告地看了一眼,之后才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阮碧筠被他那一眼看得心里发寒,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笑容,向阮青枝道:“姐姐,你那个奴才是不是太不懂规矩了?”

    “是啊,”阮青枝抱怨道,“自从上次平安无事从京兆衙门出来之后就有点飘了,连我都管不住他。”

    阮碧筠立刻闭嘴了。

    二婶方氏见状便笑道:“到底是亲姐妹没什么隔夜仇,昨天吵成那样,一转眼又好了。”

    阮碧筠慌忙摆手:“二婶别再提那件事了,我和姐姐可没有吵架,昨晚的事……就是一点误会而已!那时我是难过得傻了,满心里只想着母亲的灵堂烧了,就没注意姐姐受了委屈。祖母说得对,灵堂烧了就只是因为风大而已,是我和父亲都想得太多了。”

    方氏笑了笑立刻附和:“对对对,没有吵架!遇上那样的事,心里焦躁也是难免。到底咱们做晚辈的没见过什么世面,遇上大事还得老夫人出面才镇得住场子。”

    旁边众人听见这话忙也跟着附和。老夫人只得谦逊几句,心里却仍旧七上八下的。

    昨晚的灵堂烧了是因为风大,今天的白虹贯日是寻常天象。所以……都是巧合吗?

    她下意识地又向阮青枝看了一眼。

    这时阮碧筠又在旁笑道:“我和妹妹们的寿礼都已经献给老夫人了,姐姐的寿礼带来了没有?如今姐姐一幅画价值千金呢,今日是不是要给老夫人现场作一幅?”

    阮青枝摇头,笑道:“我也就藏了那么点儿本事,你就别打趣我了!老夫人又不是那些附庸风雅的书呆子,我送画做什么?”

    阮碧筠似乎有些失落,顿了一顿又笑问:“那你到底是送的什么嘛!就别卖关子了,拿出来给我们看一看好不好?”

    阮青枝骄傲地一甩袖子,向她露出个得意洋洋的笑:“我送给祖母的,偏不给你看!”

    说罢,她径直走到老夫人面前,从袖中取出一只极精致的盒子来,躬身行礼奉上。

    “这是什么呀?”老夫人笑眯眯接了过去,就要打开。

    阮青枝伸手按住,撒娇道:“我送给祖母的东西保密!所以祖母可不可以答应我,等寿宴结束之后再打开?”

    “哟,还卖关子呐?”老夫人又笑了,旁边众人忙也跟着凑趣,都说阮青枝太欺负她们这些“外人”了。

    阮青枝只好继续撒娇,硬说提前打开就失去了一大半的意义,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了。

    于是老夫人立刻就把盒子交给小梅去收着了,谁要看也不给。

    不为旁的,实在是阮青枝的礼物太让她期待了。

    这些日子阮青枝虽然不常到春晖院来,但日常的好东西可没少往这儿送。什么安神助眠的枕头、治腿疼的膏药、暖胃的粥……样样都是好的,今日送来的寿礼当然也错不了。

    于是任凭阮碧筠撒娇撒痴好话说尽,那盒子里的东西始终没能看上一眼。

    礼物这东西本来就没道理当众拆看的,再闹下去就显得太不懂事了,她只能作罢。

    之后众人无非聚在一处说说笑笑,气氛渐渐地好了起来。那道刺目的白虹仍旧挂在天上,大家都尽量地不去看它,也就罢了。

    时近中午,外头宾客果然来了很多。

    阮文忠在朝中的人缘原本算不上好,除了几个在政务上有往来不得不交好的尚书侍郎之外,其余人都在可来可不来之间。

    因此,当阮文忠意识到来的人比意料之中多了两倍不止、送的寿礼也比他原本相想象的更加丰厚的时候,他是懵了一会儿的。

    后来转念一想,他很快又明白了:他的女儿已经满十四岁了嘛!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定就是王妃了,当然要趁今年好好巴结一下!

    想到此处阮文忠心下得意,在人群中愈显得意气风发,丧妻之痛彻底丢到了脑后。

    但是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怎么宾客迎到花厅之后,谈论的话题总离不了那个“栖梧老怪”?

    他已经派人打听过了,当然知道“栖梧老怪”就是他那个孽障大女儿,也知道栖梧老怪在宫里的菊花宴上大出风头,但是……

    不至于就比一个天定凤命更重要了吧?

    阮文忠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他只是因为丧妻而错过了一场菊花宴,怎么感觉现在满上京的人说话他都插不上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