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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相已经昭然若揭,在场的众人都有些脸红。

    三夫人李氏堆起笑脸走出来,拉住了阮青枝的手:“好了好了,知道我们大姑娘受委屈了!三婶刚才是被蛇吓懵了才没站出来维护你,你可不许记仇啊!”

    她这个台阶铺得极好,当下立刻便有一大片人跟着附和,都说不是不信阮青枝,只是被接二连三的怪事吓糊涂了没反应过来。

    阮青枝回头看着阮文忠以及那个已经被小厮们拦住去路的僧人,笑了。

    老夫人清咳一声回到主位上坐了下来,看着阮青枝问:“你是说,你昨晚就猜到今日寿宴上会出事?”

    阮青枝坦然地点了点头:“我不信有那样巧合的意外,更不信她们费尽心思烧了母亲的灵堂,只是为了把我叫出来大呼小叫训斥一番。因此那时我已断定今日必然有事,而且必然是针对我。”

    老夫人皱了皱眉,似乎想要回头去看阮碧筠一眼,但最终并没有,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许是你多心了。”

    “是,”阮青枝微笑,“昨晚祖母已将此事断定为意外,那就当它是意外好了。与阴谋无关,与妖孽也无关。”

    老夫人点点头:“那本来就是个意外。”

    阮青枝笑了笑,回头看着脸色苍白栖栖遑遑的阮碧筠,怜惜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可怜的孩子,你也吓坏了吧?”

    “姐姐,我就知道你不是妖孽……”阮碧筠抹泪。

    旁边王玉瑶嗤地冷笑了一声:“话别说得太早。妖孽不妖孽,可不是这种小把戏就能证明的!就算那个丫头动过寿礼盒子又能说明什么?”

    阮青枝的目光移到她身上,仍旧带着笑:“我本来觉得这是我家的事,没有必要当着客人的面审问到底。怎么王四姐姐的意思是要我当众审一审那丫头,好好问问她背后的主使是谁、谁给了她潜入内室的胆量、谁给她找来了岭南的双头蛇?”

    若是那样,有些事可就摆到明面上来了。

    王四小姐接收到了阮青枝的威胁,心中一阵发寒,本能地摇了摇头。

    旁边另外一位不知谁家的小姐尖声叫道:“就算白蛇的事跟你没关系好了,那也不能说你就不是妖孽吧?酒水的事你怎么解释?难道相府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人是妖孽不成?”

    阮青枝冷笑一声正要辩驳,门外已响起一声厉喝:“酒水的事,更用不着我家小姐来解释!”

    是夜寒。

    他的身后还跟着二老爷三老爷和几位贵客。后头两个小厮各提了几只酒坛子,一路匆匆而来。

    女宾们看见那些酒坛子就想起了小厮说的“臭水”,忙相互推搡着向后退。

    夜寒敷衍地向阮文忠行了个礼,道:“老爷,酒水的事查清楚了!”

    说罢不等阮文忠反应,他已接过一只酒坛展示给老夫人和众人看,同时解释道:“这酒坛的封泥确实是好的,坛身看上去也完好无损。但既然是人为之事就一定有痕迹,所以我与几位老爷细细查看过,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托着酒坛向众人展示一圈,之后捏住坛身上纸签的一角,轻轻撕下。

    离得最近的小梅立刻发出一声惊呼。

    旁边几人也很快看出来了:纸签撕开以后,露出的坛身并不光滑,下面凹凹凸凸的,竟不是细陶,却像是……黏土。

    是原来的细陶坛子被破开一个洞,之后又用黏土补上的!

    众人大惊之后又大怒,没等老夫人或者旁人吩咐,立刻便有两个婢女从小厮手中接过剩余的几只酒坛,唰唰唰把纸签全撕了。

    无一例外,纸签下面全部都是“修补”过的。

    只因纸签是用浆糊粘在酒坛上,原本就凹凸不平,所以即便有一点异样也不会有人留心。

    在前厅喝酒的都是老爷们,并没有顽皮的孩子,当然也就不会有人闲来无事去撕酒坛上的纸签来玩。

    当然美酒变成臭水之后还是会惹人疑心的,但这件异事与其余几件放在一起,众人立刻就会想到“妖孽作祟”上头去,赶着降妖除祟还来不及,谁还有工夫去查看酒坛?

    或许做这件事的人正是这样想的,然而事情偏偏就没有按照他们预想的方向发展。先是那个“妖孽”在春晖院大吵大闹要查案子为自己洗清嫌疑,后头偏又有个胆大包天不像奴才的奴才闯进了前厅,按着小厮们的头逼他们像绣花一样细致地查看酒坛子。

    于是真相就再也遮掩不住。

    并没有什么妖孽作祟。就是有人弄坏酒坛子把美酒换成了泔水,就是有人想要误导所有人,让大家都相信相府出了妖孽了。

    所以,事情可以反推一下:此时的相府之中,千真万确没有妖孽。

    即便有,那妖孽也断断不可能是阮大小姐。

    因为阮大小姐正在被陷害、被冤枉。

    这是在场众人一瞬间都想明白了的事,比刚才揭穿双头蛇事件之后还要清楚得多。

    夜寒转过身来向阮青枝行了个礼:“小姐,您受委屈了。”

    阮青枝脸上绽开笑,看着他:“夜寒,你长本事了。”

    夜寒的脸被面具遮住看不见表情,只是声音比平时分外轻松愉快:“我一直很有本事,只是小姐不肯给我机会表现。”

    这时众人皆已回过神来,春晖院内顿时喧闹成一片。

    有人痛骂那耍手段的人阴私下作,有人提醒老夫人和阮文忠一定要彻查,更多的人向阮青枝身边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对她表示劝慰和亲近。

    阮青枝唇角含笑一一回应,并没有因为这些人刚才把她当妖孽喊打喊杀而生出什么芥蒂。

    “妖孽才该死,我又不是妖孽。”她笑着看向阮碧筠:“你说是不是?”

    阮碧筠脸色微微发白,笑容倒是很真诚:“姐姐说得对。筠儿一直相信姐姐是清白的。”

    阮青枝点了点头,亲昵地揽住她的肩膀:“所以说老天还是站在我这边的。筠儿,你高兴不高兴?”

    阮碧筠没有答话,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面色苍白楚楚可怜。

    这时二老爷三老爷已经在吩咐小厮们重新去买酒,准备回前厅重开筵席。

    春晖院中的嬷嬷也开始劝夫人小姐们入座,又为今天的几桩糟心事百般致歉,气氛渐渐恢复了几分喜庆。

    只是还有几件杂事没有处理干净。

    老夫人脸色沉沉地看着那个不请自来的“高僧”,以及已经挨了几个嘴巴子被捆上了的那个婢女。

    不都是自己家里的人,所以不能动私刑。

    而且……

    老夫人的目光移到了二老爷的身上,沉声吩咐:“你把这两人送到京兆衙门去,让他们好好审一审,看是谁要百般糟践我们阮家!”

    二老爷恭恭敬敬躬身答应了,阮文忠却上前一步,露出为难的神色:“母亲,此刻日已过午,不如等寿宴结束再去。”

    老夫人看着他,脸色蓦地沉了下来:“怎么,我还吩咐不动我的儿子了?”

    二老爷慌忙低头连说“这就去”,阮文忠却又拦了一拦,道:“二弟难得有机会参与这样的场合,不如让他回去喝酒,我送这贼人去衙门?”

    “你自己觉得合适吗?”老夫人反问。

    你是相府的一家之主,你是当朝丞相,前厅来贺的那些官员都是冲着你来的,你不在,合适吗?

    阮文忠当然知道不合适,所以他的冷汗就下来了。

    眼下这个局面,不好解决啊!

    正僵持时,那僧人忽然又开了口:“阮老夫人要送贫僧见官?贫僧并无过犯,阮家不能如此仗势欺人!”

    没等老夫人开口,堂上宾客已经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你还说没有过犯?妖言惑众污蔑阮大小姐的不是你?你分明是受人指使来兴风作浪的,把谁当瞎子呢?”

    “不是啊,”那僧人一脸无辜,“阮大小姐是煞星降世,这一点天下皆知,府上出了异事当然就是她的缘故,贫僧何曾说错什么?”

    春晖院的两个婆子拎着笤帚便向他冲了过去:“还在狡辩!”

    对付这种无赖就该用厉害的,管他送官不送官,先打一顿再说!

    那僧人被小厮们制住不能乱跑,尖叫着挨了几笤帚,又高声叫道:“你们便是打死我,我依然敢这样说!从一开始我就只是说府上正不压邪迟早要出事,那些什么双头蛇什么臭泔水却是你们自己说的!阮老夫人,您以为只要这两件事是假的,煞星就是假的吗?你们上了那妖孽的当了!”

    不得不说这僧人反应还算不慢,口齿也伶俐。这一番话说出来,本来已经完全排除嫌疑的阮青枝再次被拉回了旋涡里。

    煞命的名声背负了十几年,这个局面确实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彻底扭转的。

    只是有了先前的教训,众人没有立刻上来围着阮青枝喊打喊杀。阮青枝也比先前从容了许多,站在原地不声不响,神情淡淡仿佛有些茫然。

    这时制住那僧人的几个小厮已经在阮文忠的暗示下放开了手。

    僧人甩一甩袈裟恢复了宝相庄严的模样,看着阮青枝悲悯地道:“阮大小姐,贫僧相信您心中并无恶念。但,今世果前世因,您是生而有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