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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烦来得比预料中的还要快。

    第二天一早,终于被夜寒允许出门的阮青枝刚刚走下楼,迎面就撞上了客栈伙计一张苦大仇深的脸。

    “阮大小姐!”伙计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称呼,顿了一顿才又粗声粗气地道:“您要是没旁的事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吧,茶水饮食自会有人给您送过去。我们掌柜说了,您是大人物开罪不得,即便外头那帮人真的烧了客栈,我们也断断不敢怠慢了您!”

    阮青枝被他噼里啪啦一通话砸得晕头转向,正不知该如何对答,夜寒已从外面折了回来,未到近前便厉声喝道:“你们倒是不敢怠慢她,你们只敢当面冲撞她!”

    伙计瑟缩了一下,慌忙低头躬身:“殿、殿下!”

    “罢了,”夜寒瞥他一眼移开了目光,“既然不信我们的身份,就不用强装作相信。你有什么怨气只管冲我来,欺负女孩子算什么本事!”

    “小的不敢!”伙计忙再次躬身行礼赔罪,“小的只是担心阮大小姐的安危,说话重了些,真的没有恶意……”

    夜寒没耐心听他辩解,快步走过来拉起阮青枝转身上楼,丢下一句:“去叫你们掌柜的来,本王有话要说!”

    伙计唯唯答应着飞快地跑了,阮青枝却停在楼梯下面,抓住扶手赖着不肯往上走:“为什么要上楼?昨天那些书我都看完了,你不是答应了今天带我出门吗?”

    夜寒迟疑了一下没有答话,阮青枝顿时急了:“你不是又变卦了吧?夜寒,你知不知道,疫情如军情,耽搁一天就有可能关系到千千万万人的性命……”

    “我知道,”夜寒叹息着攥紧了她的手,“但是青枝,情况有变,咱们需要重新安排一下。”

    正说着话,店掌柜一边擦汗一边从外面奔了进来:“殿下……客官呐!这件事闹得太大了,我们来归客栈实在是招架不住……这客栈传到小人手里已经是第三代了,要是真让他们一把火给烧了,小人该如何向爷爷交代啊!”

    阮青枝闻言大惊,忙问:“百姓还是闹着要烧客栈?”

    夜寒叹息一声,拉着她在空荡荡的大堂里坐了下来:“此刻客栈外面已经堆满了柴草,还有人从家里拿来了火油。他们已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是真要把咱们烧死在这里了!”

    伴月闻言立刻从楼梯上冲下来,大怒:“那帮没人心的狗东西!小姐为了救他们连夜翻看了那么多书,眼睛都熬肿了,他们不知感恩就罢了,居然还要恩将仇报!”

    阮青枝摇头叹了一声:“百姓愚昧,一向如此。他们认定了我是妖孽,当然要杀我以绝后患。”

    正要说话的客栈掌柜听见“妖孽”二字,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阮青枝看向夜寒:“外面有多少人?”

    楚维扬正从外面奔回来,随口嚷道:“越来越多!我们刚出去的时候才有三四十人在那儿转悠,现在已经有两三百了!这会儿外头的柴草差不多能堆到街口,看样子他们是打算把整条街都烧了!”

    “怎么不把整座城都烧了呢,那样多省事!”伴月冷笑。

    “这样不行!”阮青枝看着夜寒道,“人太多,侍卫们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防不住。咱们必须出面安抚,否则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呢!”

    夜寒应了声是,攥着她的手紧了紧,又看向客栈掌柜:“所以,我想请掌柜的把客栈卖给我。”

    掌柜的愣了一下:“客官……殿下您不走吗?”

    夜寒摇头:“如今全城都知道本王在来归客栈,如何能走?——楚维扬,你即刻拿银票给柳掌柜,务必协助他在半个时辰之内将店里的伙计、家眷和无关的客人全部平安送走!”

    “好嘞!”楚维扬高声答应着,半点儿迟疑也没有。

    反倒是掌柜的有些犹豫:“殿下,您该不会是真想让他们烧客栈……”

    夜寒摆摆手不肯同他多说,又向伴月吩咐道:“你和携云各带几个侍卫跟着柳掌柜他们混出去,挨门挨户看看这条街上其他人家都搬走了没有。”

    “其他人家?”客栈掌柜大惊,“殿下把这一整条街都买下来了?”

    大家都很忙,没有人答他的话。

    伴月也学着楚维扬的样子毫不犹豫地接下了任务,自去找携云一起点将出门。

    夜寒最后看向阮青枝,神色郑重:“接下来少不得有一场硬仗要打,青枝,你要做好准备。”

    “那就走吧。”阮青枝率先站了起来。

    夜寒与她一路出门,三言两语把今日的局势说了一遍。

    很不容乐观。

    疾疫的蔓延速度比阮青枝原本料想的还要快。才一天时间,城中各处就有不下十人出现了浑身刺痒皮肤泛紫发高烧的症状。这还不包括那些隐瞒了病情的。

    更不妙的是,城中不知何时又有人散布了谣言,说这一次的疫情之所以如此迅猛,都是因为阮大小姐这个妖孽蛊惑了厉王,意图逆天而行篡夺江山帝座。

    “上苍示警”这个万金油说法,让人给用在这儿了。

    阮青枝听到类似的说法就是一肚子气,尤其旁边有个侍卫还忍不住插了一嘴,说是“厉王殿下”这个身份如今也镇不住人了,因为城里有谣言说,厉王镇守西北时杀戮过重,万千冤魂都被他带到了阳城来,成为了“瘟神爷爷”最好的食粮。

    甚至还有人说,上一次厉王在落云山中了埋伏的时候就应该死的,因为睿王殿下才是真龙天子。真龙让厉王死而他却不死,那就叫不顺天意、就叫正不压邪。

    ……

    总之,此刻城中千百种流言,都是说厉王和阮大小姐该死。

    阮青枝气得七窍生烟。

    说她该死她就忍了,毕竟她也知道自己这一世确实没生成什么好命。

    可是那群蠢货居然说夜寒该死!

    一个本该锦衣玉食尽享富贵的皇子,从十几岁开始就在战场上拼杀,承受着边关苦寒承受着大漠风沙,拼死保下了这片疆土和这些人的性命,难道就是为了听人说他一声“该死”?

    这些刁民才该死!

    阮青枝越想越气,终于在将到大门口的时候忽然站定,不肯再往前走了。

    夜寒被她拽着顿住,诧异地转过身来:“怎么了?”

    阮青枝摇头不答。

    夜寒看了看她的脸色,伸出手臂用力地抱了她一下,叹道:“别怨他们。青枝,人在极端恐惧绝望的时候,总要怨恨些什么才能活下去。让他们怨恨你我二人,总比看着他们惊惧发狂的好。”

    阮青枝没有经历过真正恐惧绝望的时候,所以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但她觉得夜寒的道理不太对。

    她没有理由在承受着恨意的同时,还要对恨她的人百般包容、为恨她的人呕心沥血。

    她又不是菩萨。

    因为心里带了几分怨气,所以这一次阮青枝站到门楼上的时候,脸色非常不善。

    门外忙着架柴以及往柴草上浇火油的百姓发现了她和夜寒的身影,瞬间停下动作涌了过来。

    有人挥舞着手中火把,扯着嗓子吼:“妖孽!你们怎么还不死!”

    后面无数人跟着喊:

    “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就是他们给阳城带来了瘟疫!烧死他们,瘟神就能放过阳城了!”

    “跟他们废话什么?点火!”

    ……

    百姓们再次乱了起来,忙了一早晨的侍卫们连擦把汗的工夫都没有,立刻又冲上前去筑起人墙,挡住了那几个拿着火把的汉子。

    人群相撞,呼痛声此起彼伏。

    阮青枝看得怒气更盛,向人群中厉声喝道:“秦侍卫,不必阻拦,让他们点火!”

    众侍卫迟疑着停下来,却不敢放松警惕,疑惑地回过头来看她。

    那些发狂的百姓却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各自持着火把也跟着看了过来。

    阮青枝冷笑:“不是要烧吗?烧啊!你们倒是把阳城烧个干干净净,看看你们的瘟神爷爷肯不肯放过你们!”

    百姓之中有个尖锐的女声在喊:“烧死了你这种妖孽,瘟神爷爷当然放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