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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连老大夫揪了揪胡子,显得有些不安。

    来人摘下兜帽露出清秀的女子面容,笑了笑:“就是这个时候我才敢来。她身边的丫头都不在吧?”

    “不在,”连老大夫叹了一声,“两位姑娘和侍卫们都去救火了。不过,阮小姐自己恐怕也未必愿意见你。”

    女子搓了搓冻僵的脸,笑吟吟:“那没关系。她现在可没有力气打我,只要我来了,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得见。”

    连老大夫叹了口气:“你们也不要逼她太紧。她是个好孩子,这一阵为了阳城的事殚精竭虑的也不容易,何况如今又这样……你们也听说了吧?”

    女子点点头,也跟着叹息了一声:“是。没想到她能做得这么好。您老放心,自己家的人怎么舍得为难她。”

    连老大夫闻言就让开了路:“她在楼上,东头第二间屋子就是。”

    “哦对了,”女子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这次治疗瘟疫的药方在您那儿吗?家里要。”

    “这……”连老大夫有些迟疑,“还是等您见过了阮小姐再说吧?”

    女子笑了笑,神情倨傲:“连老大夫,您这算是被她给收服了吗?”

    连老大夫慌忙否认:“老朽只是觉得,这方子是阮小姐千辛万苦……”

    话未说完已被打断:“父母在,子女无私产。您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而且阮小姐是要嫁入皇家的,背后没有一个强大的家族支撑怎么行?她自己一个人的功劳再大那也是独木难支,只有把这份功劳放到家里,皇家才不敢小瞧她!老爷子您喜欢她、敬佩她,那就更该为她的终身着想,您怎么反倒要陪着她一起任性了呢?”

    一番话有理有据,说得连老大夫面红耳赤,忙从怀中掏出药方,哆哆嗦嗦递了过去:“可要小心着些,别弄丢了。”

    “我知道!”女子珍重地将药方收进荷包,笑容满面:“这张纸价值连城嘛!”

    连老大夫感叹:“岂止价值连城!它如今已救了二十万人的性命,以后还会救更多……”

    一句话未说完,却见那女子已经迈着轻快的步子上了楼,顺便还丢下一句:“我们女孩子家说话,你不要跟过来!”

    原本确实打算跟过去的连老大夫略一迟疑,停住了脚步。

    楼上,阮青枝听着脚步声嘎吱嘎吱走过来,听到有人打开了门、走到了她的床前。

    “外面上冻了吗?你走路怎么是那个声音?”她睁开了眼。

    来人发出一声冷笑:“我们穷人家没有你们那么多好东西用来做鞋。这木屐子到了冬天就是会咯吱咯吱响,我有什么办法!”

    阮青枝哈哈笑了:“别跟我卖惨啊!林大娘或许真的受过穷,但你没有。你穿木屐,是因为早知道外面会被人洒火油吧?”

    对方没有出声。

    阮青枝等了一会儿又笑:“没经验就敢出门真让人替你发愁。春妮啊,就算是为了防滑,你也不该穿木屐出来啊!你是来杀人放火的!你穿个木屐子,一会儿跑起来就不怕摔了?”

    “你!”对方紧走两步冲了过来,“死到临头了,话还这么多!”

    这次阮青枝终于能看见她了。果然是林春妮,穿一身利落的深色衣裤,外面罩着黑色的斗篷,脸色红红的,表情有些凶恶。

    四目相对,阮青枝笑意更深:“我的话还可以更多。春妮姐姐,看在我死到临头的份上,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你是怎么跟我妹妹勾搭上的?”

    林春妮眯起眼睛,脸上缓缓浮现出几分得意的笑:“筠儿性子和善,她是真心把我当姐妹看待。不像你,亲亲热热一口一个‘姐姐’叫着,其实心里只把我当奴才!我看见你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就觉得恶心!”

    “就为这个?”阮青枝不信,“你连筠儿的面都没见过,就敢认定她是真心把你当姐妹?就敢轻易把命卖给她?”

    林春妮得意地抬了抬下巴:“筠儿说了,等你死后,阮相会认我做义女。今后我就是阮家的大小姐,筠儿是我的亲妹妹!”

    阮青枝听罢愣了半天,哭笑不得。

    林春妮慢慢地拔出一把尖刀,走上前来:“所以,阮家仍旧会有大小姐,筠儿依然有姐姐。你就放心走吧。”

    “等一下!”阮青枝急急喊停,“春妮姐姐,你有没有想过,阮碧筠要杀我,为什么不让她自己的手下人动手,却要用一个根本不会武的你?她有没有为你的安全考虑过?”

    “那当然是因为你的人太狡诈!”林春妮攥着匕首神情更为愤恨,“阳城到处都是你们的人!现在连那些又蠢又刁的贱民都被你收服了!筠儿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一出门还会被你们的人察觉……若非如此,筠儿才舍不得让我来冒险!”

    阮青枝皱眉追问:“怎么阳城还有筠儿的人?他们藏在哪儿啊?”

    许是因为她的神情或者语气不够谦卑,林春妮生生把到嘴边的答案咽了下去,举起尖刀扑了过来:“想知道?你下去问阎王吧!”

    尖刀的寒光耀眼刺目越来越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阮青枝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林春妮兴奋到扭曲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亮得吓人的眼睛紧紧盯着刀尖,期待着下一瞬利刃刺入皮肉、鲜血迸溅——

    但是她的目标忽然消失了。

    林春妮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白影一闪,紧接着她手中的尖刀就直直地刺穿枕头,穿透被褥扎进了床板。

    而她自己的身子早已动弹不得。

    颈下窒息且剧痛,是有人以手臂锁住了她的脖子。

    林春妮努力仰着头张大嘴巴喘着气,完全想不通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从胜券在握落到如今任人宰割的地步的。

    这时窗子咔咔地响了两声,有人从外面跳了进来:“阮小姐,别脏了您的手,我们来吧!”

    阮青枝笑呵呵放了手,拍拍巴掌坐到床沿上:“怎么样春妮姐姐,刺激不?意外不?”

    “你!”林春妮被两个侍卫按住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来:“你没瘫?先前的谣言都是你编出来欺世盗名的?我就知道你这种人……”

    话未说完,侍卫已顺手从桌子底下摸出一块抹布塞进了她的嘴里。

    阮青枝笑呵呵扑倒在床上打了个滚:“春妮姐姐你不要冤枉我,我先前瘫了是真的呀!但是我年纪轻轻的,也不好意思一直瘫着,所以我就好啦!都怪夜寒说什么现在时机不对不让我抛头露面,所以我就只好继续瘫着喽!话又说回来,我要是不瘫着,怎么抓你呀?”

    林春妮气得浑身发颤,狠命摇头甩开抹布,尖叫起来:“你这是在挖坑害我!阮青枝,我母亲尽心尽力伺候了你八年,最后把命都给了你,你对得起她吗!”

    阮青枝抱着枕头看着她:“林大娘待我好,我待她却也不差。我欠她一条命是不假,却没道理还到你的身上——即便要还,刚才我也已经还过了。你没本事拿走我的命,那是你的错,不是我的。”

    “你……强词夺理!”林春妮气得脸色青黑,面目狰狞。

    阮青枝原本就对她没什么兴趣,此刻就更不愿多看,摆摆手命令侍卫们道:“带下去吧。记得让她把知道的都吐干净,不要辜负了我那好妹妹把手伸得这么长,也算是咱们没有白忙一场。”

    侍卫们早已等得不耐烦,闻言立刻又捡起地上的抹布要往林春妮的嘴里塞。

    林春妮死命反抗,尖着嗓子朝阮青枝吼:“阮青枝你不得好死!你六亲不认、你罔顾人伦,你会遭报应的!”

    阮青枝扯扯被角恢复瘫痪姿势躺了下去:“你可以替我找一万个‘不得好死’的理由,但你没有办法掩盖一个事实:你百般与我为敌,只不过是因为看上了我的男人罢了。”

    林春妮张大的嘴巴忽然发不出声音来了。

    阮青枝呼出一口气,凉凉地道:“我前面饶你三次性命,不完全是因为看不起你,更是因为可怜你。可惜你似乎直到现在都不明白,即便你杀了我、坐上相府大小姐的位置,我的男人依旧不会看你一眼。你想要过好日子这没有错,可惜你从来都没有走对过路。”

    林春妮已被侍卫拖到门口,犹自赖着不肯走。

    阮青枝想了一想又补充道:“其实你自己心里应当也明白,阮碧筠向你承诺的那件事,连画饼都算不上。她只是告诉你她有个饼,然后你自己就爬着去了。”

    “我错了。”快要被拖出门口的林春妮忽然又开了口。

    阮青枝一愣。

    “我错了,”林春妮再次重复,“你说得对。我以后再也不为难你了。先前的事你就当我是鬼迷心窍吧……不要告诉我爹。”

    “好。”阮青枝答应得很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