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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问一答,气氛瞬间轻松愉快起来,仿佛刚才的愤怒、失望、心寒以及危险都从来没有发生过。

    眼前呈现的就是父子之间看似针锋相对实则暗藏温馨的日常问答,谁管你是真是假。

    皇帝眯起眼睛,缓缓地露出笑容,看向阮青枝:“你要做朕的儿媳妇?”

    阮青枝没有笑,半点儿面子也没给他:“陛下,现在的重点不是民女要不要做您的儿媳妇,而是您的儿子他活着回来了。”

    皇帝面上笑容未变,半点儿尴尬也没有:“他活着回来有什么稀奇?他若是真死了,朕才瞧不起他呢!”

    皇帝开玩笑是很难得的一件事。尤其是被当面痛骂了一顿之后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地开玩笑,这简直是给了对方天大的颜面,比拜将封侯还了不起。

    可是阮青枝仿佛不懂得这些,依旧面无表情,并不肯给面子地笑一笑。

    皇帝只好又看向夜寒,面容和蔼:“回来就好,平身吧。——见过你祖母了没有?”

    夜寒转身向太后行礼,后者只顾擦泪什么也没说,摆摆手叫他起来。

    莲姑姑在旁抱怨道:“殿下平安无事,也不早些送个消息回来!这几个月太后提起您就掉眼泪,眼睛都快要哭瞎了!”

    夜寒再三谢罪站了起来,之后就垂手立在殿中,并不主动开口说话。

    皇帝低头饮茶,也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殿中的气氛再次诡异起来。

    安国公忽然开口问道:“阮大小姐,我们如今已知道阳城是您以妙手仁心一力救下来的,但您适才又为何单说厉王殿下居功至伟?”

    阮青枝知道这是说给群臣和皇帝听的,当下毫不含糊地答道:“我有治病的妙手,却无守城的神力。阳城被人刻意挑唆造成民乱,打斗、凶杀、劫掠时有发生,后来又有盛公山将士围城、攻城、放火焚城。若无厉王殿下昼夜奔波安定民心、神机妙策率百姓守城,即便我有通天的医术,最终恐怕也只能陪着那二十万人一同被烧死在城中罢了。”

    众人想了想果然是这个道理,立刻又赞夜寒治军有方不愧为南齐万里长城。

    皇帝慢慢地饮尽了一盏茶,抬起头来:“这么说,老四对阳城做的那些事,都是针对你。”

    夜寒躬身道了声“是”。

    翰林院甄大人忽然冷笑道:“如此说来,厉王殿下,阳城百姓本来就是受您连累!您救下他们本是分内之事,算什么大功!”

    夜寒没有回头,冷冷地道:“作恶的人不是我。阳城百姓也不是受我所累,而是受某些人阴险歹毒之野心所累。你不能拿我的救城之功,去抵你们作的恶。”

    “我……”甄大人没想到夜寒直接说出“你们”两个字来,不由得吓住了。

    阮青枝转过身去看着他,笑眯眯问道:“你是哪一位大人呀?李仲道供出了四皇子的好些同党呢,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你?老大人,你在试图把别人拉进臭水沟之前,最好先看看你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淹到脖子了呀!”

    甄大人打了个寒颤,顿时冷汗涔涔,只觉得同僚们的目光盯在身上,像刀子。

    事实上殿中真没有几个人在看他。他是睿王党羽的事几乎人尽皆知,只有他自己还傻兮兮以为旁人不知道。

    这会儿睿王败局已定,已经没几个人愿意理会他的事了。群臣只管盯着强势回归的厉王殿下,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厉王已经多年不曾回京。上次回来的时候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性情冷傲惜字如金,受了天大的冤屈也不会为自己辩解一句。

    如今年岁大了,倒是忽然爱说话了。只不知是边关寂寞改了性子,还是——受了某人的影响呢?

    阮青枝发现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了,心里不知怎的忽然有点发憷,下意识地往夜寒身后躲了躲。

    这时,御座上的皇帝又开了口:“即便不是你作恶,事情到底是因你而起。若阳城遭难,你不可自认无辜。”

    夜寒沉默片刻,应了声“是”。

    皇帝看着他,神情慈和而又庄重:“老四的性子是自傲了些,也是朕这些年过于纵容之故。此番他对你做下诸多恶事,朕实实痛心。且喜你如今平安无事,这是你的福分,也是老四的福分。可见上苍仁慈,不忍那孽障背负弑兄大罪……”

    “陛下,您这话不对!”阮青枝再次从夜寒身后窜出来,急道:“不能因为厉王没死,就说睿王没有罪了吧?这件事就算是上苍仁慈,那也是上苍对厉王的仁慈!是上苍认为厉王不该死,而不是上苍要为睿王脱罪!”

    皇帝一番话正说到动情处忽然被人打断,面上终于现出了几分恼恨。

    这丫头果然不能纵着!这哪里是倚小卖小,这分明是目无尊卑、大逆不道!

    “阮青枝,”皇帝沉下脸来,“你有功是不假,但朝政之事,素来容不得女子置喙!你若是连这点儿分寸都不知道,婚事什么的也都算了吧,朕不能为南齐将来留下牝鸡司晨的隐患!”

    这是真生气了,龙颜震怒。

    群臣都觉震悚,却听见那小姑娘的声音清清亮亮的丝毫也不怯:“我不是牝鸡,我是凤凰!”

    皇帝气得龙颜都青了。

    栾中丞在后面低低呵斥了一句:“丫头,不得无礼!”

    阮青枝装作没听见,昂首挺胸继续说道:“朝政的事我又没兴趣,你让我说我还懒得说呢!刚才咱说的是朝廷的事吗?您要以厉王还活着为借口替那个杀人凶手脱罪,那算什么朝政的事?那都不是人干的事!”

    “放肆!”这一次没等龙颜大怒,旁边的太监已经厉声呵斥出口:“朝堂可不是你撒泼的地方!金吾卫,拿下这个疯妇!”

    金吾卫闻声而动,阮青枝却不跑,甚至都没往夜寒身后躲。

    夜寒也没动,仿佛丝毫不把她的安危放在心上。

    直到金吾卫即将扭住阮青枝的时候,皇帝沉沉地开了口:“罢了。朕念你年幼,不与你计较!回去叫你父亲好好请两个人来教教你规矩,下去吧!”

    阮青枝闻言转身就走。

    夜寒立刻拱手道声“儿臣告退”,快步跟上,与她并肩而行。

    “给朕站住!”皇帝拍桌怒吼。

    夜寒立刻站住了。阮青枝还要走,夜寒伸手拽住了她。

    皇帝看着这一幕,直气得眼前发黑,好半天都没缓过来。旁边两个小太监见势不妙,忙过去给他拍背顺气。

    太后在旁边有些坐立难安,只得板起面孔训斥道:“你们两个,还不快跪下!成什么体统!阮家丫头,你是疯了不成?”

    地上早已被人遗忘的凌霄嘿嘿地笑了一声:“恐怕不是疯了,而是觉得自己有了大功,就可以不用再假装温良贤淑了吧?”

    皇帝闻言立刻推开太监,抬头看先向阮青枝。

    他分明记得这丫头不是这样的性子。

    上次重阳节宴的时候,她虽也是一般的伶牙俐齿,但在君臣尊卑上极其有分寸,颂圣都颂得别出心裁,一幅画一篇话哄得他高兴了很多天。

    今日再看,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莫非真如凌霄所说的那样,有了大功,就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才只救了一座城而已,想要功高震主,只怕还早了点!

    倒是另外一个,既有功高震主的资本,也未必没有功高震主的野心。

    皇帝看向夜寒:“这丫头的性子,是你宠的?”

    “不是,”夜寒面无表情,“儿臣初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这副性情了,多半是她父亲宠的。”

    阮文忠跳起来连喊冤枉:“陛下,陛下啊!这孽女自幼便是目无尊长,臣妻在世时每每与她见面都要被她气得头昏好些天,这……这孽障实在无德,不堪为皇家妇啊!”

    怎么,原来是天生就性子不好,不是挟功自傲?

    皇帝一时也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失望,总之心里恼怒得厉害,恨不得当场下令砍了这个丫头。

    偏又砍不得。

    无可奈何,他只能拿自己的儿子出气,厉声问夜寒道:“刚才的事,你怎么看?”

    “父皇,”夜寒拱手,“青枝大约是嫌弃儿臣性子太软,总以为儿臣要受人欺负,所以时时处处总想着要替儿臣出头。这是儿臣的错,不怪她。”

    一番话说得皇帝有些发愣。

    他怎么不知道,这个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他这儿只管嘀咕,地上的凌霄气得差点吐血:某人还要不要点脸了?你性子软?你性子软?!

    阮青枝揪着夜寒的袖子,低着头吃吃地笑,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看样子还真不是挟功自傲,这就一傻妞。皇帝在心里评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