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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望着那只雪鸮飞去天际后,倚窗回眸,对他说:“虞公子,等我这一趟回来我便带你下船。”

    此刻,同样是这双带笑便多情的琥珀瞳眸,从箭矢张弦挟带杀意的一点寒光后看来,道:“大丈夫慷慨赴死,虞公子能以自身一条性命换来一船、甚至一城安康,死得其所。”

    轻描几句就发落了他的下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虞兰时不敢想。

    今安的声音不大,左不过二楼到三楼的这一段距离听得清晰,但全船人都看见了她的动作。

    竟是要弃质拿贼。一时间,船上都静了。

    来救人的百来名官兵里新老各半,跟着今安从北境一路过来的老兵们还好,见惯了大世面,新兵们就只有目瞪口呆的份。莫说新兵,即使是凶恶的寇贼们,也没见过这样一言不合就要主动撕票的。

    风口上挟质的寇贼愣怔后当即气急,冲口道:“你个狗娘养的臭娘们,这里哪有你胡言乱语的资格,滚回去伺候你的烂床根!看爷我……”

    刚才内乱时他一直守在三楼,唯恐人质趁乱逃跑,到外面形势生变已成定局才惊觉不对,立即便押了人下来。从他来的时机和角度,看不到二楼今安绑着二头领的情况,浑没把这女人当回事。

    却没有细想,一个年轻漂亮的娘们都没有的船上,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女人,让周围官兵皆对她俯首听令。

    四面环刀敌伺的险境逼得他骑虎难下,一径破口大骂逞尽心中的惧意戾气,又转头扬起刀指向底下那群官兵,骂他们懦弱没根,由着一个小娘们出来说话——

    破空之声。

    弓弦震动的余波挤皱了方寸空气。

    一抹锋芒从今安手中疾射而出,在阳光下飞成夺目的一点残影,穿过二楼与三楼间的几道船栏缝隙,射向那处上风口。它速度之快,瞬息闯入余光追至面前,朝着虞兰时胸口,狠狠击去。

    危险的讯号吓僵了舌根还未传进脑中,身前人质已然吃痛委顿,那狂徒骇然回首,立即提刀欲退。

    却来不及了。

    离弦的箭在锋芒后尾随而至,箭簇冷光急速逼近瞠张的眼球,只得半息之差,直钉他眉心。

    身后重物砸落,虞兰时踉跄跪倒在地,看到一队官兵踩溅着舷梯上的血飞快跑上来,人群之外,今安收弩,面无表情看他。她身后黑发红缎飞舞缠绕,一船冷铁与哀嚎,漫天璀璨阳光倒落江面。

    黑暗淹没。

    ——

    虞兰时醒来时,泊停了十四个时辰的大船已重新起锚返航。

    还是那间东南房,帐缦围拢,满室静谧,床边趴着个两颊软肉鼓鼓的小娃娃。

    小娃娃正是辛木,虞府主事管家辛管家的小孙子,恰是机灵好玩的时候,就是机灵得过了头,被辛管家提到虞家夫人的面前,荐给公子当个小书童。

    说是当书童,其实是磨性子。那可就太磨性子了,一年多磨下来,把个活泼的小娃娃磨成常常皱眉苦脸的小可怜。小可怜常常在背后嘟囔公子难伺候,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这也不听那也不听,整天只会瞎折腾。

    可在黑匣子似的船舱里又冷又饿地被绑了十几个时辰后,小娃娃突然又觉得,公子往日瞎折腾害他喝苦汁的许多事也不是那么罪大恶极了。甚至,偶尔拂过他头顶的衣袖,有些香又有些暖。

    小娃娃睡梦里被白天见到的流血惨状惊醒几次,刚刚还窝在杨嬷嬷的怀里圆眼包着泪地呜咽了好大一阵。

    杨嬷嬷端着刚熬好的药再进来时,欣喜看到昏睡多时的公子已经醒了,辛木正埋在他袖子上抽抽搭搭。

    劫后余生。

    江寇们全都收拾绑起后,官爷便将被关的几十人都放了出来,大家除了饿几顿受了些惊吓,没有受到什么大伤害。就是昨日遭劫时死的几个护卫实在枉死,尸首早前被丢下了江,定要好好打捞收拢尸骨回去立冢。

    幸好,前来救人的兵爷来得快。杨嬷嬷合掌默念了几声老天保佑,转头看见自家公子脖上包着的纱布又红了眼眶。

    虞兰时听完这些,后知后觉地捂上心口。身上鞭伤都是烧灼难忍,但这处以为是被索命的痛处最是惊心。

    他昏迷前,看到那点击中他胸口的锋芒叮啷落地,滚去了栏杆边缘晃晃悠悠停下。是一枚银扣,是她穿那身不合身的赭红长袍时,用以系在腰间固定腰带的扣子。

    虞兰时兀自发了一会怔,声息都轻下去,吓得杨嬷嬷连连叫唤。却听他忽然问了句:“嬷嬷刚进来这间房时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这话问得奇怪,杨嬷嬷环顾了下遭贼一样破烂得不行的舱室内,细想了番,“当时兵爷领我进来时,只有公子一人在此昏睡着。”

    “可有人进来找过我?”

    事实上除了杨嬷嬷刚刚出去拿药的一刻多钟,其余时候都没有看到人进出。问守在床边的辛木,也是摇脑袋。杨嬷嬷解释说护卫都被兵爷分配去收尾了,少数几个吓得厉害的回去休息,剩余的奴仆被她安排煎药整理等等。

    虞兰时显然不是在问这些。

    他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登时煞白下来,吓得杨嬷嬷忙忙便要过去扶他躺下,“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伤病又犯了?这些天杀的贼子实在可恨极,将公子害成这个样子,老爷夫人要是知道了该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