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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鹊的动作僵住了。王初梨感受到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不再用力,立刻努力呼吸起来,生怕错过这一点空气的流失。但是她实在没有力气了。惊鹊的手松开的一瞬,她直直地往下落,瘫软在他脚边,软成了一滩雪,像一个融化的雪人。

    惊鹊睁大眼睛。

    这是真实的吗?他看见的是鸣蝉,他脑袋朝下,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血迹从他身下蔓延一如蜘蛛从他身下爬出来。他狼狈得像是从树上被人拍落下来跌在滚烫地面遭受太阳炙烤的蝉。但还是可以听到他微弱的呻吟声。

    惊鹊嘴唇颤抖,道:“鸣蝉……?”

    鸣蝉低低地咳嗽了一声,那声音微乎其微:“这么久了,还是被发现了啊。”

    是鸣蝉没错,鸣蝉没有死,鸣蝉一直存在于他的附近。然而这周围的环境让他更为诧异,更难以置信——随着鸣蝉一切落下来的,是千丝万缕的鱼线,鱼线的底部,是一个一个的流星镖。流星镖是十字形的,正如蝙蝠的牙齿造成的伤口,它们遍布在这个房子的各个角落,在蝙蝠的位置上,却没有蝙蝠那么多。

    可是蝙蝠的声响没有了。现在居然连一只蝙蝠都没有了。

    “怎么回事?”惊鹊目瞪口呆地喃喃道,“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给我使了什么妖法?”

    边驿将刀上的鱼线解开甩在一边,从满地的流星镖之中穿越过来,朝着他冷笑道:“使妖法?我们可没那个本事。我们是在救你呢,帮你从幻觉中解脱出来,你不该表达感谢吗?”他走到惊鹊面前七步处停下,两相对峙。他顺便开口问了句:“大小姐,你怎么样?”

    “嗯?”王初梨勉强睁开眼,看到了周围的状况,微微一惊——她所怀疑的事情,竟变作了现实展现在眼前,那真是——那真是太好了。她觉得困倦,是失血造成的困倦。她的睫毛变成蛛丝,黏住她的下眼睑。然而她的目光之中闯入了一个人,是她死都忘不了的鸣蝉,那个被她几十支箭射得不成人形的家伙,竟然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一下子被震醒过来,诧异得目瞪口呆,她勉强支撑自己保持意志清醒——不可能,她明明记得杀了他的,难道她杀掉的另有其人,她杀掉的只是他的一个幻影吗——

    满屋子,满脸,蜘蛛的身上,全都是绿色的药汁,苦涩清香,清肝明目,破除幻觉。惊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见蜘蛛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机关,光滑的脊背是金属,骇人的口部是装了毒液的容器,螯肢是铁制的钳子。小蜘蛛之所以能够组成它,是因为小蜘蛛是一个一个的零件。这些都不是真的,这里的一切都是没有生命的,难怪鸣蝉说自己是墨家弟子却有着控制这两种生物的能力,难怪他说自己讨厌蜘蛛。原来都是假的。

    原来所谓的它们都听他的话,是因为它们都受着鸣蝉的控制,这些都要鸣蝉在当场的时候才能够实现。鸣蝉在雪地中的尸体竟是假象。鸣蝉真是制造幻术的高手,甚至能够将他这个队友瞒过去——真是太过分了,惊鹊有些生气,然而这样的生气又被鸣蝉没有死给冲下去,但看到鸣蝉被边驿这样射下来,又开始冒火。他的脾气控制不住,这下朝着边驿迸发了。他脚一剁地,道:“你今天决不能活着出这屋子了——”

    但是他忘记了,蝙蝠既然是假的,那么蜘蛛也是假的。蜘蛛也是被鸣蝉控制的,鸣蝉现在不能活动了,那么蜘蛛自然也是废物一只,动都动不了了。

    “可……可恶!”惊鹊暴怒,立刻从腰间拔出两把尖锐武器,似刀而非刀,呈现中间粗而两头尖扁的锥形,中间有一圆环,上铆一铁钉。惊鹊将圆环套在指上,左右手各持一个,手腕一抖手指拨动,它们立刻就转动起来。

    边驿撇了撇嘴,道:“啊,峨眉刺啊。”

    惊鹊低头看着手中飞旋的峨眉刺,冷笑一声道:“不错,正是峨眉刺,没见过吧!招式千变万化,既可当刀,又可当棍,还可当剑,没有人可以躲开。死在我这峨眉刺下的人不计其数,今天就轮到你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边驿听了不惧反笑,道:“千变万化?在我面前你说千变万化?”

    “你不信?”惊鹊眉头紧皱,暴起攻击,双手一撒一放,手腕一绊手指拨动,两根峨眉刺在手掌之中紧贴着转动,是闪烁的星辰砸到人头上,叫人眼花缭乱。峨眉刺灵动地飞旋到边驿面前,眼看着要刺过来,惊鹊忽地手腕一翻,改刺为推——推和刺不同,推的速度慢而力道平均,相比起又快又狠的“刺”,突然改“推”会让对方将防守动作率先用完,发觉中计而想重新防御的时候却是来不及的,因此这一招险恶异常,如若要破解,也需要极快的反应速度——

    但是边驿是不容小觑的。

    他右手持刀,以手腕为轴心,使了“腕花”刀法,刀向前向下经由右臂内侧,在向上向前朝右腕内侧,叮叮当当地将惊鹊的峨眉刺挡了个干干净净,他的手腕再向前向下经过右臂外侧,没等惊鹊想出下一步动作,他的刀又向上一滚向前一刺,直击惊鹊的喉咙!

    情急之下,惊鹊伸出右手,将峨眉刺也是一个翻转横放,勉强挡住边驿的一刀,随后身体猛蹲下沉,一个“劈雷击地”,左手峨眉刺朝着边驿下体探扎!

    当的一下,挡在他面前的竟是另一把刀,是王初梨交给边驿的小匕首,精巧锋利,刀背灵活地贴身绕行,立抡成圆弧状,力劲势猛,速进不可匹敌,直接透过峨眉刺使力到他的手指上,听得喀拉一声骨折的声音,惊鹊痛得连连后退,哧哧喘气,痛得难以置信。

    “短见长,不可缓。”边驿笑道,“你怎么敢来正面挑战我的短刀呢?”

    让惊鹊去对付人的时候,陆时萩总是希望那个人不要和惊鹊说话。惊鹊是太蠢的人,别人说什么都容易相信。比如不这一次的“不要正面对抗”,就让惊鹊信以为真。

    他立刻伸出左脚向左后大跨一步后退,右脚抬起置于左膝内侧,像是金鸡独立的造型,弓起身子,右手的峨眉刺向着左侧绞甩,虚晃一招之后,左脚向左前方大步迈进,右脚立即跟随,右手峨眉刺改变刚才的朝向而向着边驿的左边胸口劈,然后左手峨眉刺护在右手腕处,防止对方再用蛮力震开他的刀。他上半身灵动如毒蛇出洞,丹田发劲,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如蛟似龙,风起云涌。

    面对这样的攻势,边驿倒是处变不惊,他不断后退格挡而不还手,惊鹊从蜘蛛上跳下来一路跟进,不知不觉走了半间屋子,边驿冷冷地看着他的动作,洞悉一切似地微微点头。惊鹊一看更恨,怒笑道:“你点什么头?你不知道你现在是处在什么样的处境下吗?我这可是“喜鹊穿枝”,千点万点的刺过来,你根本就防不住,嘿嘿,你不知道,可是你要死了。既然你还不反击,错过了刚才最后的那一个可以反击的破绽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罢,他向前一蹿,呈蛇形柔进,一招“金猴献势”,右手持刺,向着边驿的右胸一砍!

    砍是收势,收是结束,是干净利落,是必须要有什么东西落地。

    然而却只有一声清脆的格挡声,叮的一下坠落下来,拉扯得惊鹊的心都沉下去。

    他看着边驿的刀,以一个根本不可能的姿态挡在自己的两刺之间,诧异道:“这不可能!”

    他听到边驿的冷笑。

    “笨蛋,那才不是‘喜鹊穿枝’。”边驿道,“明明是半招的‘灵蛇出洞’,再接上一招‘翻转乾坤’。你忘了,是不是?没有接上动作,可是很危险的。现在的你,左手的手腕已经疼得不能移动了吧?”

    ——的确如此。惊鹊的左手已经肿痛难当,若不是冬天气温低抑制住了这样的趋势,他的左手早就肿如山包了。他大惊失色,一时间惊恐万分地抬头看着边驿:“你只是一个小捕快,怎么可能武功这样好!”

    边驿笑道:“我是小捕快没错,我的武功也并不好。但是,你别忘了,别人的死是在幻觉之下,被两面夹击,走投无路才被你杀死,但我不是,我现在是在和你公平决斗,是凭着实力说话。不过你们两个的能力加起来,即使是三流的水平,也足以让不明真相的一流高手丧命,毕竟这味迷药,还会让人浑身疲软无力,发挥不出平日的水平。”他拔高声音道,“是吧,木先生?”

    林惊蛰点头道:“的确如此。但是用了破除幻觉的药以后,你的力量就恢复,不再受影响了。”

    边驿笑道:“木先生说得都对。”

    惊鹊颤声道:“那我呢?”

    “你?”林惊蛰笑道,“你当然是服用过解药了,不然你的伙伴,会连你一起害了不成?”

    惊鹊转头朝着远处地上趴着的鸣蝉问道:“鸣蝉,你一直在骗我吗?你说我的武功已经恢复了,不是真的,还是我太弱了是吗?每次出主力的是你,我还是个废物吗?”

    鸣蝉想回答,被王初梨一把拉起来,头往上仰,头发被往下扯,露出一大段脖颈,像是待割喉放血的鸡。王初梨身边是林珑,在惊鹊和鸣蝉对决的时候,林珑和林惊蛰及时跑过去,一个尽力止血稳住她的伤势,一个往她嘴里塞十全大补丸,使她恢复些体力。

    形势的扭转使惊鹊难以置信。

    惊鹊转过头,边驿非常认真地看着他,道:“下辈子多吃点啊,那么瘦还非要练武,很容易骨折的,老兄。”

    边驿出刀压刀,刀口向下将刀往上一丢,仰头一接,提刀便刺,只听得嗖的一下带起风声虎虎,他上步刺撩,挂刀劈头,惊鹊想要躲开,边驿的刀势一转,一个金龙吐珠,长刀嘶吼着朝着他胸前咬过来,惊鹊吓得肝胆俱裂,峨眉刺抬起,边驿偷左步刀绕开,顺砍一刀,娇小的峨眉刺顿时被长刀的力道炸得粉碎。惊鹊手无寸铁,呆愣在地,他不够灵活,来不及想下一步的行动,只听得一声尖锐的金属声响,一道白光自眼前划过,如同绿色药液进入他的眼睛鼻子,苦得他泪眼模糊,他的眼前模模糊糊地白了一阵,睁开眼便是残酷现实。

    他看见边驿将刀背贴上手肘,反手一推,刀已入鞘。

    边驿轻声道:“他死了。”

    惊鹊觉得冷。这样的冷出现在他的记忆中,大部分时间是和鸣蝉一起。他们互相嫌弃但是又相互扶持,从小摸爬滚打一直到大,在恶劣的环境下竟也存活至今。而且脾性古怪的申王殿下不杀他们,他杀了那么多人,把没用的人也一并处理了,却留下怎么努力也并不很厉害的他们,这可真是天大的幸运。活一天是一天。

    惊鹊心想自己可真是笨瓜,要是鸣蝉告诉自己说这是幻觉,他早就忍不住要对别人说出这个秘密了,对于自己用的是什么战术他一向非常坦诚不保留,可能是源自一种幼稚的自以为是。鸣蝉总是骂他,但他还是忍不住要说。这次之所以会失败,很大的一个可能应该是他不小心透露了什么,是眼前这帮人过于聪明。他活着的时候透露了秘密,临死之前可一定要憋住这口气。鸣蝉活着就好,他很聪明,他们不会杀了他的,可能会问他话,鸣蝉一定能够骗过他们,他们还是逃不出申王殿下的魔爪——什么魔爪,申王殿下再可怕,毕竟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是养活他们的人,是未来的君主。

    “你们,你们,”惊鹊了无生气地叹道,“你们是阻挡不了申王殿下当皇帝的。”

    边驿困惑道:“什么?”然后一脸顿悟的表情,道,“原来是这样吗。”

    鸣蝉轻叹着摇头。他一摇头,王初梨就抓他抓得更紧,他低低地哀叹道:“蠢货……”

    ——结果,惊鹊还是说漏了嘴。

    王初梨道:“惊鹊死了?”她说几个字就喘口气,虽然服用了十全大补丸,依然是虚弱,“现在只剩下鸣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