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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试图把责任推到上一级头上以使自己的罪状得以减轻:无知者无罪。

    赵佖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注视着他的神情。赵佖面无表情的样子,让鸣蝉有些不敢说下去了,他心虚地降低了响度,放慢了速度,像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本来就是要死的,不过垂死挣扎罢了。赵佖再盯着他,要看他会怎么说下去,结果他看着赵佖轻笑起来,道:“是谁容许你撒谎的,陆时萩吗?”

    鸣蝉一个激灵。他想起陆时萩对自己无奈又关照的态度,不仅是因为他和惊鹊偶尔有用,更是因为少有人能在申王殿下的手下活很久,陆时萩有事没事地让他们这对双胞胎做做事,又替他们担担罪。他们磕头谢恩的时候,陆时萩总是笑着叹道,谁让你们归我管呢——他现在明白,陆时萩是想要留住他们,让身边有些永不会改变的事情,让自己也有理由在无聊的世界上一天一天地活下去,是谁不重要,有没有感情无所谓,留着解解闷就好。这也是赵伸对于陆时萩的感情。

    一念及此,鸣蝉毛骨悚然。并不是陆时萩待他们不好,而是他们受了太多陆时萩的关照,已经渐渐地变得不守规矩起来,陆时萩是把他们当成不懂事的傻子,说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识破谎言也懒得计较,是居高临下的保护。然而他此刻就像是离开了大鸟的雏鸟,扑腾着翅膀跌落在地,遇到了前者一直极力避免的野兽。陆时萩对他们的偏袒和保护,在这一刻彻底地崩塌了,赵佖可没有这样的心思,在他心目中人只分为有用和没用。而他们是没用的。

    确实是没用的。他甚至辜负了陆时萩,做了不该做的事,并且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大不了狼心狗肺一回逃跑,反正安排到他们手上的也没有大事,这个姑娘也一定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可是他忽略了,申王殿下亲自安排了陆时萩去照顾,并且相当于将陆时萩也软禁了起来,这几乎是非常慎重的考虑了。

    而陆时萩的失误在于选择了他们来办事。申王殿下不明真相,以为他们能像陆时萩一样顺利完成,结果搞砸了。

    不过——

    鸣蝉心想着,赵佖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拎起来。他瘦骨嶙峋,战战兢兢,犹如惊弓之鸟。然而此刻弓箭已经拉开,预备将他的身体连同巢穴一并射个透彻,将他稚嫩的翅膀撕扯得粉碎,开玩笑似的爪牙捏作带血的沙尘。赵佖的手一寸一寸地卡紧,鸣蝉觉得自己的耳朵正在发热,每日呼吸的空气在他的头脑中膨胀欲裂,要反过来取他的性命。

    他渐渐地半阖上眼睛,眼前一片模糊。

    得亏是——得亏是申王殿下过来,否则他们可能真的会跑。

    不对,他们确实履行了义务,至少惊鹊是完全的尽忠了,问题只是他鸣蝉而已,他做了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

    既然如此,是不是应该拼一把啊。他的手微微地抽动。

    赵佖突然感觉到远处有机关扭转的声音。

    咔嚓。咔嚓。咔嚓。

    他放下鸣蝉,回过头寻觅响声的来源。

    这废墟一般的屋子似乎才被毁了个透彻,难不成还有什么能攻击人的活物?

    忽然之间,一样黑色的物体极快地朝他飞扑而至,没等他看明白,那东西就张开血盆大口,里面獠牙闪烁着凄厉寒光,是刀般锋利箭般敏捷鞭子般轻盈——是一只蝙蝠!

    赵佖立刻急转角度朝另一个地方疾退到七个侍女的地方,侍女们还不敢抬头,即使最前面的侍女的血已然流了一地,浸透了她们的膝盖,散发出浓烈的荤腥,她们依旧不敢动一下或者发出一点声响,此刻蝙蝠已经叽叽乱叫着转了方向,一颗流星似地朝着赵佖飞来,从一只变成了三只,又从三只变作了五只,赵佖眉头一皱,当下拿出扇子来朝身前一点。

    在刚才赵佖朝着自己空手劈出一道剑气的时候,边驿就觉得不对。此刻他看见赵佖再次使出这一招的时候,他立刻聚精会神地看他的出招。只见赵佖浑身肌肉游走,从四肢百骸一节一节地往上延伸,噼里啪啦如惊雷随山顶滚动暴走,直到所有的“动”都聚集到了他的指尖,凝固成为了力道巨大的一个点,就像刚才他用足间将侍女踩到爆出血,就像他能够将真气化作具有巨大杀伤力的虚无的一击,他的刀法已然抛却了真实的武器,他的“无”就是“有”——

    他的手指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地接触到面前的蝙蝠,主要是这一道锐利的“气”。

    霎时间,蝙蝠在他的面前炸成千片万片。

    是浓稠的黑墨泼洒进了水中,一瞬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如法炮制,对着接着飞来的蝙蝠上下划出两个三角,两道锐利的剑气交叠压迫,是比刀更锋利更自由更不可抵抗,是万物皆不可阻挡的他的杀意。

    他抬起头,却看见了更多的,无休无止无尽似的蝙蝠朝着他飞过来。

    他吹了吹自己指尖,道:“哪来这么多畜牲啊。”

    ——什么?

    边驿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明明只是几枚流星镖而已,赵佖现在却全然没有发现是谁动的手,看他的动作和反应,似乎和自己第一次见到蝙蝠幻象时候的出招方式如出一辙。

    于是他低声问林惊蛰道:“他看到的还是幻象吗?”

    “是。”林惊蛰点头道,“解药的效果很好,内服消除幻觉影响,外用阻遏幻觉形成。它挥发得也非常快。所以,等到他来的时候,这些解药已经差不多挥发完全,不留痕迹了。”林惊蛰皱了皱眉,又道:“可是照理说,造成幻觉的药物已经完全被消解了,不该有这样的情况。除非——”

    “除非现在,有人正在重新施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是不相信,还是被吓傻了?”

    边驿转头,看到王初梨勉强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她低着头道:“扶我一把。”

    边驿看不见她的表情。边驿走过去,林惊蛰率先伸出了手,王初梨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了林惊蛰身上,虚弱地道,“一会儿就好。”

    林惊蛰道:“抱歉。”

    王初梨冷笑一声道:“你放心吧,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听着,眼下我并不想关心你林惊蛰的反应,也根本没有时间去和你纠缠,重要的是怎么全身而退。边驿!”

    “什么事?”边驿抬头道。

    王初梨道:“趁着局势扭转,不如去帮帮他啊?”

    边驿惊讶道:“啊,大小姐不是恨极了他吗?我怕你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