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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对于生活质量的要求不低。她要吃最精致的饭菜,睡最柔软的床,房间也自然是要最温暖的,是要四季如春的,因此即使是代步的轿子,只有十几二十步的距离的路,都要提前点上火烘烤得暖和些。又因为坐轿子的时间不确定,最好随时随地都温暖着,因此一到冬天,轿子一天到晚都有人烘烤着,是永远温暖的。

    太后根本不是能受冻的人。她不会允许这件事情的发生。她觉得自己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大宋半壁江山,一旦身体不适,那么杀几个大宋子民也是再正常不过。所以,不让太后不舒服,也就等于保命,大家都勤勤恳恳地这样做着活儿,一切都很其乐融融的样子,晴天下雨大风冰雹都从未断绝。

    包括在幻境之中。幻境是假的,太后的安危是真的。太后绝不可受伤。这是太后身边人所需牢记的一点,童贯和雪蚕都非常清楚这一点。因此银风一进来禀报,他们就知道出事了。催促银风赶紧走人,就是怕时间被他耽搁,来不及布置现场。银风前脚刚踏出门,童贯就将地道入口打开,开关在床头,入口在床畔的地毯之下,由雪蚕率先牵着太后下去,随后他再将皇帝抱下去,由房间内的侍卫将门关上,重新铺上地毯,布置得与刚才一模一样。只是没想到没有来人反而来了风。这些侍卫在不久之后的暴风雪之中被撕得粉身碎骨,有些坚韧些的缩在墙角,冻成了僵硬的一根人棍。地毯也被撕碎,房间厚厚地冻出了一层冰,倒也起到了掩饰作用。

    地下世界庞大,昏暗,温暖。隔绝了地面的冷气,除了光线不足以外,也似是太后的轿子一般的四季如春。层层叠叠的台阶一节一节地往下延伸,光线从幽深地底倒射上来。雪蚕搀扶着太后,小声道:“太后娘娘小心些,这里台阶多,路况复杂,您跟着我走,别踩空了。”

    太后幽幽地看着底下盘根错节的路,叹道:“想不到就连哀家,也不能够堂堂正正地迎接宾客了。”

    “太后娘娘,那些人本就是抱着刺杀之心而来的,与愚蠢的刺客没有区别,目的就是为了伤害您。太后娘娘要是真的有礼有节地守在那里,那不正是中了他们的计了吗?”

    太后美丽的狭长的眼睛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你还是年轻了些啊,雪蚕。让哀家躲起来,藏匿于这暗无天日的地道之中,这才是他们的计谋。他们是想让朝廷颜面扫地。”她叹了一声,道,“哀家知道他们的来路。他们是来‘警告’哀家的。”

    童贯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谁敢警告太后您呢?”

    “童贯,你该知道的。”太后笑道,“这外面风雪一起,哀家就知道,是华阳教的人来了。”

    雪蚕托着太后的手臂,微微用力往上一抬,低下腰,道:“太后,前面有个大的拐弯,您小心着点。”

    “雪蚕就是哀家的眼睛,哀家放心。”太后道。

    雪蚕笑道:“太后是雪蚕的天,太后安好,雪蚕才会高兴。对了,太后,您说知道华阳教的人来了,是因为华阳教的人喜欢在下雪天行动吗?”

    太后摇头道:“童贯,你说。”

    “是。”童贯道,“因为,他们到来时所带来的幻境,本身就作为一种‘异常的现实’而真实地存在着,是一个生命的个体。”

    雪蚕吃惊道:“什么……生命……活的?你说这个幻境,是活的东西?你说的可是真的?”她抱紧了太后的胳膊,嗔道,“太后,童贯不会在骗我吧?”

    太后笑着伸出手来,捏了捏雪蚕圆鼓鼓肉乎乎的脸,余光看着童贯,道:“他胆子再大人再坏,怎么敢在哀家面前说谎话?童贯,你说是不是?”

    童贯忙堆笑道:“奴才可不敢胡说!”见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才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笑意也从脸上消退。

    雪蚕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哎呀。”头顶传来风雪的轰鸣,家具撞到墙壁边缘碎成千片万片,在遥远的上方有着缥缈的恐怖感。她定了定神,道,“这么说,上面的暴风雪……是‘有意识’的?”

    童贯点头道:“是。它是一个孩子,有自己的思想,也会说话,可以控制天气,制造灾难,只是没有一个完整的实体,因此在初步估算对手的人数时,总是要少算一位。”

    雪蚕听得满脸恐怖,颤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它从‘出生’开始,就是这样的‘意识’了吗?”

    “人出生的时候,总该有个‘实体’,才会被承认是人类的。”童贯道,“他在六岁以前,都是一个正常的小孩子,直到得了暴病,短短两天就奄奄一息。”

    雪蚕打断他,道:“等等,你说的是——”

    童贯点了点头道:“正是六岁时就早殇的,英宗第三子,名颜。”

    太后长叹一声,道:“若是他还活着,此时已经年过不惑了吧。颜儿自小聪明伶俐,讨人喜欢,连英宗都对他宠爱有加,只可惜天妒英才,走得早些,英宗悲痛欲绝。

    “这也是华阳教与皇室合作的开始。颜儿奄奄一息的时候,有华阳教的人前来求见,说他们可以让颜儿不死。他们对颜儿施加了所谓法术以后,颜儿一开始意识尚还清醒,然而只是过了一天,他的身体就开始发臭。原本以为颜儿是出了汗,给他洗澡的时候,却发现他正在腐烂,肉一块一块地掉下来。可是颜儿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能够说话,思考,求救,他说他觉得痛,可是他死不了。皇室找来华阳教的人,华阳教却说,不是你们要他不死的吗?人的意识犹存,肉身就无所谓是否存在了。

    “英宗这才明白,这所谓的‘不死’,竟是永生不死,是肉身湮灭以后,意识在轮回边境反复徘徊的地狱。颜儿已经成了一堆烂肉枯骨,可他还是没有死。英宗不忍看他这样痛苦,又去求他们救救颜儿,怎样都可以。颜儿从此留在了华阳教,他是天气,是风是雨是雷,而且他永远只有六岁,永远是个孩子的心性——果然,只有肉体的苍老,才是真正的苍老。再后来,英宗就发了疯。”

    雪蚕听得呆了。

    太后顿了一顿,又道:“也是英宗操之过急。如果他愿意再等一等,等到法术在‘试验品’身上成功,再给颜儿用也不迟。刘安世那时受命研究此事,最终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实现了。那个孩子是未来的带御器械的候选,但是本来就是厮杀的成长,死一个也不可惜。而刘安世居然真的成功将他复活了。唉!要是早一些知道,早一些尝试,那么活下来的,或许就是皇上了吧。”

    童贯点头听完,道:“太后,那么皇室被华阳教所牵制,也是自那时开始了?”

    太后道:“你很聪明。他们这次来找哀家,还真是因为类似的事情,但这是皇上的意愿,哀家倒也没有主动去干涉。”

    雪蚕道:“太后所说的,可是那孟皇后‘正位中宫’一事?”

    太后抿嘴一笑,道:“不错。这句话还是哀家说的,也是哀家亲手将孟皇后许配给皇上的。哀家记得当时说的是:‘孟氏子能执妇礼,宜正位中宫’,是吧,童贯?”

    童贯点头,太后便接着说道,“那一年她十六岁,一无所知,虽说是华阳教的人,知书达理的程度却远胜任何一位公主,人也良善可爱。若是为和平而远虑,倒不失为一份美差,我们无法选择的美差。可是呢——雪蚕,你懂哀家整天烦恼什么,你说。”

    雪蚕心里明白,嘴上却是有所保留,谨慎道:“可是皇上他,不听太后娘娘的话。”

    太后笑道:“是啊,皇上专宠那刘婕妤。哀家本以为,皇上只是将她当成一个千娇百媚的妃子,多临幸几次,谁料他竟直接废掉了皇后,让那刘婕妤统管后宫……”除了在正式场合,她至今也不愿说出刘婕妤已成刘皇后的事实。

    童贯道:“也是让刘婕妤钻了空子,恰巧时逢公主大病……”他没敢继续说下去。

    “嗯。”太后缓缓道,“孟皇后所生的公主生病后,孟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涉及到符水、道法等禁法,正是将废后的理由送到了宋哲宗的手上。再加上刘婕妤在一旁添油加醋,废后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