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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破幻觉其实并不困难,甚至简单到只要两个人提供不同呈词,找出相互矛盾的点,幻觉大多时候即可迎刃而解。因为,幻觉是个平面,看似完美无缺,在边缘处则是摇摇欲坠,自相矛盾,根本无法自圆其说。

    苏灿看见赵佶脑袋上有白花花的一片绒,看着有些烦心,便走了过去,伸手取了下来,拈在手里看了看,皱起眉头啧了一声。

    赵佶道:“你是说,父皇他的死,是因为幻觉掩盖了现实。也就是说,整件事情与都“投毒”无关,而重点在于‘侵蚀’。在他体内的诅咒突然发力,使他的身体在短时间内无法承受,因此出现了吐血的情况。”他声音一沉,“倒是,和皇上的情况一样。吐血,衰弱,无药可救,而且他当时指着我,他问我,我为什么要杀他……”

    “那你杀他了吗?”苏灿淡淡问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过脑子,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羽毛。

    之前在丰乐楼发现有人跟踪的时候,苏灿就开始思考缘由了。来者所拥有的气息非常陌生,既非杀气肆虐的亡命之徒,也非训练有素的雇佣杀手,而是一股未知的力量,非常执着也非常凶悍。然而那时候赵佶装作喝醉的样子,精湛的演技甚至骗过了他,他满脑子都想着要早点带他回去,加之已经拜托了贪狼对付他,也就没放太在心上。可一旦空下来,他还是发现了赵佶身上的可疑物品,比如这些白色的羽毛,而大雪是它们的伪装。

    赵佶没好气道:“当然没有!我胆子再大都不敢谋害圣上,我是发了疯,还是中了蛊啊?我……”

    这句话一说出来,苏灿立刻抬头看他,赵佶一愣,停了下来,两人异口同声道:“中了蛊!”

    赵佶幡然醒悟道:“要是这么说,倒是能说得通了。所谓的‘诅咒’,就是‘蛊’。看着像是重病和中毒,但任何治疗方式在它面前都无济于事。从我父皇那一辈开始,宫中就禁止怪力乱神的东西进入,求神拜佛、炼丹烧香,更是大忌中的大忌。说不定就是出于对这种东西的恐惧也说不定。唯一有望改变这一切的邵雍,最后也和父皇决裂了,父皇就按照正常的方式,处置了邵雍的弟子们。——啊,也许,也许真的是这样!”

    苏灿道:“你接着说。”

    赵佶的眼睛闪着光:“苏灿,你听说过吗?在父皇之前很久,比英宗还要久,也就是仁宗的时代,满街上下都是异能人士。”

    “哦?”苏灿眉毛一挑,“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故事呢。”

    “那也很正常,太久远了,许多人都不知道,宋公公这样见识广、年纪大的,才会知道些。据他所说,那简直是一个神话的年代,也是我小时候,带我的宋公公给我讲过的,那时候有的人会变成动物,有的人会抓着一根绳索攀爬入云端,还有的人能听懂飞鸟说话。这些故事真叫人着迷,但每一次讲完故事,我问他,这些人现在在哪呢?宋公公都要强调一遍,这些故事都是假的。但是,我才不信呢,我始终觉得这是真的。宋公公总是不愿意告诉我,我就跑去问哥哥们。四哥最喜欢我,所以就算我问他这些小孩子胡思乱想的问题,他都会认真答我。一开始他写信口胡言的,可是问到后来,他自己都开始怀疑,于是着手研究了起来,可惜至今也没个结果,后来还被抓走了……”赵佶揉了揉脑袋,苦恼道,“啊,我扯远了。我又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苏灿淡淡笑道:“你想说,之后发生的事情,很可能与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有关,而之所以一筹莫展,也是因为关键信息被阻隔。”

    “就是这样。”赵佶点头道,“如果缺少了‘真实’与‘虚幻’之间的过渡,许多事情听起来也变得虚浮、不可思议,也就很少有人会去相信,也就落不到实处去,比如我们才想到的‘下蛊’,又比如我四哥。所谓的‘将诅咒转移到他身上’,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在他身上下了蛊呢?四哥是这样,那我父亲是不是也这样,皇上是不是也这样呢?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也难怪用普通的方法无法救治了——哎呀,我真聪明!”他忍不住为自己鼓掌叫好。

    “嗯?”苏灿道,“你以为你能推断出这些,是凭你一个人的本事吗?”

    赵佶笑道:“那行吧,都是你的功劳,皇子也交给你来当好不好?”他从位置上跳下来,朝着苏灿的位置走过来,道:“苏灿,我要去找宋公公,我要找他问个清楚。我成年以后就不怎么见到宋公公了,他现在住在哪,你知道吗?”

    苏灿笑着抬手,阻止他继续往前走,耸肩道:“别急啊,为什么不问问我?我连你平时从哪一面墙翻出去都知道呢。”

    赵佶一愣,道:“啊,也是,你是带御器械嘛,理应熟悉宫里每一处的位置和每个人的住处。可是你看着我干什么啊?等等……”他突然有点紧张,小声道:“你不会把这事告诉太后了吧?”

    苏灿冷笑——他露出这个美妙又邪恶的表情的时候,下一句话准没有好事,他语气平和,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也太不信任我了。不是,你以为只有我能看见你干了什么吗?”

    “啊?”赵佶突然万念俱灰,仰天哀叹道,“完了完了,这么多年做了无用功……”可是他话音未落,人往前走了半步,嘭地一下撞到了一样硬物上,整个人往回一弹;他瞪大双眼往后退,往前一看,苏灿明明白白清晰无比地站在他面前。

    赵佶伸出手,摸到面前看不见的地方,起了一道透明的冰壁,登时胆战心惊双足颤栗。这冰壁起得不动声色,是极透明的样子,不撞到上面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冰冷和坚硬,直到此刻,赵佶才感受到了丝丝寒意从外界渗透进来。

    “跟你说了别急啊——”苏灿的笑如同夜空中的北极星,洁白明亮,美不胜收,他看着四处碰壁、面色焦虑的赵佶,道,“得亏是我和你一起出来,否则你现在就要被困在这里了。”

    赵佶颤声道:“什么时候升起的墙?”

    “在你刚开始说话的时候,有人经过这里并且施了咒。”苏灿抬起右手,手指在半空中旋绕半周,他往赵佶头顶轻轻一点,赵佶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灼热火焰从他指尖冒出,照得他的眼睛里都是橙红色的火光,顷刻间火雨倾盆而下,往冰墙上浇灌流淌,赵佶看见墙外嘶嘶冒着白烟,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苏灿便问他:“你踢一脚这面墙,能不能踢碎?”

    赵佶于是非常乖巧地用力踢了一脚,冰墙自岿然不动,于是他回苏灿道:“不能。为什么我还能听见你说话啊?”

    苏灿看着冰墙,道:“你能认识到这一点还算是有救,因为它是墙,上不封顶。你要是会些武功,倒是可以试试从上面出来……也不行,冰墙太滑了。”他的脸色突然阴沉下去,“看来,他们已经结束了战斗,还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里经过,现在不知到哪里去了……”

    “我要怎么做?”赵佶问道。

    “往后退。”苏灿抬头,他的眼睛里烧着一团幽微的火,暗红色将他的瞳仁照得宛如琥珀,“到最中间去,捂住眼睛蹲下去。”

    赵佶道:“好。”他照做了,在他蹲下的时候,悄悄从指缝之中看出去,看见火雨凝聚成数颗浑圆硕大的火球,流星一般拖着光芒灿烂的流苏似的长尾巴,朝着冰墙的方向横冲直撞而来——“砰”!冰墙破碎,冰渣四散,赵佶赶忙将头低下去,恨不得埋在膝盖间,像是一只鸵鸟。撞击声,破碎声,以及冰融化的嘎吱作响声交织成乐章。

    仿佛过了很久,当苏灿走近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的时候,他抬起头,看见周围冰碎了一地。他站起身来,看着满地残渣,喃喃道:“他们已经突破了那边的防线啊……”

    “是啊,看来……”苏灿淡淡道,“银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