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骨法,气合,剑术,棒术,火术,枪术,游艺,教门。陆时萩并没有完全失去关于习武时期的记忆,他还是记得这些基本的东西,他学的功夫,是流淌在他血管之中的血液,是在他思想之中的烙印,是下意识的一些永不消逝的东西。

    陆时萩十几岁才开始习武,时间看似晚了些,然而对于聪明脑瓜如他,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甚至对于艰涩的概念会有更深刻的了解。事实证明这个写过是可喜可贺的,陆时萩的功夫很快地赶上了赵佖别的手下,且每一日都较前一日突飞猛进。陆时萩实在是个天才,是天赋异禀的,是精神和身体都极其优秀的一样成功的试验品。

    从走竹竿开始,将浑圆光滑的竹竿升至离地三尺处,人在竹竿上行走如常而不滑倒,逐渐抬高竹竿高度至几十尺,人在上面翻腾跳跃如履平地之时,才能够在墙头树木上行走如飞。随后,人从竹竿上滑下来,双手抱住竹竿坚持一个时辰而不掉下去,又躲过突如其来的暗器,力量与灵敏度才能够得以锻炼。

    这些都是陆时萩当时的日常活动,他渐渐地也习以为常了。然而最痛苦的似乎并不在此,而是对于他精神的摧残。死亡,孤独,寒冷,伤病与黑暗,连着七日不食不动,杀死同伴,徒手与猛兽搏斗,这些残酷的训练使他变得有足够的杀伤力,也足够可靠——还要记住,除了主人的命令,别的谁也不听,要冷静得似风暴,要狂热得如冰窖,要视主人如神,要忠诚不二。申王殿下是主人,申王殿下是神。

    除此以外,陆时萩的特异功能也被重点培养。精神足够纯粹,体能就会得到开发,人与宇宙沟通,能够冲破虚无与现实。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九字真言一出,接下来的世界就能够由他创造,他是这幻觉世界的王。

    ——啊,头好疼。陆时萩跪下来,跪在雪地里,倒在地上浑身发抖,勉强支撑起身子而后抬头。他的鼻子在流血。陆时萩用手指捏住高挺的鼻梁,将鼻翼推向鼻中隔,微微用力按压着,鼻血渐止,呛入口腔肺部,他微微地咳嗽干呕,神情恍惚。

    但是令人欣慰的是,雪凤凰的阵消失得无影无踪,风暴似的雪也不再咆哮怒吼,不再往人的身上横冲直撞,它们软踏踏地倚靠在墙角,重新成为无生命的事物,是上天赐予大地的礼物,是丰年的预兆,是撒盐空中,但偏偏不再是鸟。

    而整个院子,也变回了正常模样,这里的地面与外界的地面再无两样,都是一样的平整,广阔,一干二净,除了少许的,新溅上去的血,是一朵一朵的小梅花。但是平整并非意味着没有什么暗涌波动。譬如,靠近墙壁处的地上,地砖掀开一半,旁边散落了些小的武器,是王烈枫刚进来的时候陆时萩用以恐吓欺骗他的,而此时已经逐渐被雪花覆盖,变得若隐若现了。而别的机关,也随着时间流逝而被薄雪覆盖,折断的箭躺在地上被光一照,明晃晃地反光。

    而王烈枫,手持长枪向他走来,枪的红缨飞舞,仿佛是刚才他所召唤出的火蛟龙,此刻缩小成了这把枪的精气神,更加随心所欲地在空中游走。

    “钉”的一声,枪戳刺在陆时萩身前的雪地里,王烈枫蹲下身来,伸出手到陆时萩身前,道:“起来。下雪天趴在地上可是会冻坏的。”

    陆时萩低声笑道:“不必了,我头疼没有力气,您就让我休息一会儿等恢复吧。真聪明啊,王大将军,居然在这样的险恶境地之下,还能够发现雪凤凰的本体所在,没错,正是这一把九曲枪,它也是刚才火蛟龙的本体,是我通过幻术,将它化作火蛟龙的七寸,化作冰凤凰的心脏。但是王大将军您顺利地、及时地破除了它们,果真是智勇双全,临危不乱呢。”

    陆时萩发现,发现将注意力集中到王烈枫而不是别的地方的时候,头就不像刚才那样疼不可耐了,痛苦消退得很快,似乎那是一个禁区。

    “我不聪明,只是运气好些。”王烈枫道,“给我提示,帮助我脱身的不是你吗?”

    “提示?”陆时萩微笑,“此话怎讲?”

    “我看见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王烈枫淡淡道,“它一次一次朝我奔过来,我不得不追随它而去。你尽力提示我了,我知道。要是没有你,我到现在还困在里面——也许已经死了。”

    王烈枫这样说,倒让他有些吃惊,毕竟他在外界反向念咒,里面的王烈枫根本就是一无所知,而且他记得自己并没有保持清醒念完,还差最后的一个字,险些就功亏一篑,何况自己反被幻觉所制,沉溺到了他怎样都无法再追溯的回忆中去,更是让希望变得渺茫。王烈枫能出来,他觉得大部分是靠着王烈枫自己的本事。

    王烈枫叹了口气,道:“因为,困住我可不是杀了我的意思,既然赵佖是这样对你说,你也不会越界,那么,必定不会真的置我于死地。虽然每一招都很凶险,但都在我能够逃脱的范围之内。除了最后一次,也就是刚才的雪凤凰那个幻术,你当时非常着急,以至于浑身真气胡乱游走,内力忽大忽小,突然就爆发了,将那只毁天灭地的雪凤凰放了出来。但是你后来有努力在控制,我知道,你一直在试图让幻境消失,否则我就要冻死了,你也害怕我死。我在内,你在外,要将这样的幻境消灭,实在是两种因素缺一不可。只是我奇怪的是,你居然放弃了整个幻境。”

    陆时萩笑起来,道:“王大将军倒是很会揣摩人的心理。只是,您为何这么肯定,我一定是这样想的呢,我只是没有力气了,仅此而已。”

    “不会的。你要是现在想杀了我,随时都可以动手。你的能力不局限于此,你今天只使用了精神攻击,但你的身子几乎没有移动过。”

    “哦……”陆时萩道,“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王烈枫道,“因为当时我对你说了一句话,你大概听见了,还想知道它的答案,是不是?”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的师父是什么人了。

    陆时萩没有听错。王烈枫在被卷进去之前,确实对他说了这句话。这不是他的幻觉,也不是他自以为是的臆想,而是他真真切切地听到看到,并且在意的一句话。因此,他才会追悔莫及,生怕王烈枫不能够及时恢复过来,而错失这一个接近真相的机会。

    突然之间,陆时萩的头又一次不可抑制地胀痛了,他肩膀颤抖,用力抵住太阳穴,呻吟道:“是。我听见了。你知道了什么,请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或者你不知道,你就说不知道……我没有办法想起那一段记忆,我一去回想就会头疼,我不知道自己在那时候经历了什么,在此之后,我拥有操纵精神和现实的能力,似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生成了。我想找回那时候的记忆,那也许与我的身世有些关系,申王殿下承诺会帮我在普天之下搜罗信息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依然毫无头绪。他怎么会得不到一点消息呢?很明显,只是他将真相隐藏了,销毁了,然后这虚无的东西,作为我的威胁。”

    他不会一点都不记得过去。他的记忆还在,可都是断裂的一小块一小块,每一块都有破损的缺憾。他记得爷爷,但他不记得在遇到爷爷之前发生过什么。他记得四皇子,可是不记得他所说的兑现承诺。他记得自己投靠申王殿下,可是不记得自己习武的大部分过程。这真是太奇怪了。后来收了惊鹊和鸣蝉,他干脆让他们投入同一个老师门下习武,但依然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他的过去,仿佛强行退出了记忆,是不可捉摸,是天上不可拥有的繁星闪烁,每闪一下,他就会被光芒灼伤。啊,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