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王烈枫看见赵佖锁住王初梨喉咙,手臂往上抬起,指缝里她的头发被拉扯成绷直的细亮的黑线。妹妹满额头满脸的冷汗,满眼的泪水盈盈地要落下来,她虚弱地垂下头,胸口像是一只脆弱的小兽一般起伏。因为痛,因为太痛了。赵佖的另一只手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一根地往后掰折,他听见她的惨叫了。

    王烈枫这辈子受了许多气,从来也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气得发疯的。像是一记闷棍敲打在头上,使他大脑缺氧,接下来浑身发抖——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愤怒。他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太阳穴突突地跳,大脑就像回血一样感觉要炸开了。他的愤怒如同上涌的潮水,灌满河槽以后突然崩开堤口,势不可挡地涌了进来。

    在王烈枫动如雷震的一枪朝自己捅过来的时候,赵佖面带无辜的困惑,对他道:“哎呀,王大将军,我以为你死了呢,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

    “闭嘴。”王烈枫暴怒道,“我今天非把你脑袋拧下来不可!”

    这一枪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巨大到赵佖无法用王初梨当做挡箭牌来格挡,而只能由自己来抵抗。一枪惊艳,如烟花爆炸,如火药蹿升,如空气突然压缩突然暴涨,化作千片万片锋利的刀,滚烫滚烫地沸腾起来,寒冷到了极致的屋子里仿佛又变成了灼热的地狱,而他是接受火焰烧灼的那个人。

    “这是想让他活着的时候就提前体验死后的地狱?”赵佖咬牙笑道,“我可不愿意,王大将军,到我该死的时候,我会去接受审判的。但是现在不行,不可以,我得活下去,王大将军——既然你活着,我们就好好聊聊啊。”

    说着,赵佖举起短笛一挡,短笛的尖端最为致密坚硬,既可攻又可守,挡住一次攻击没有问题;然而他没有正确地预估王烈枫这一击的力量,是雄狮愤怒的咆哮,是咬碎一切的獠牙,他的短笛“叮”地哀鸣一声,碎出了冰裂的痕迹。赵佖倒退了数步,巨大的力量冲击他的身体,若不是他以强大底盘支撑住,普通人早就被击飞到天花板——再从那巨大的破洞之中飞出去。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王烈枫,王烈枫也看着他,又走上来,愤怒地又劈上来一枪,将地面劈得碎片横飞,刀一般的飓风从枪中翻卷上来,赵佖庆幸自己躲得快才免于被卷入刀风之中,若非如此他早就失掉一只手。

    “你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再地反悔,我已经没有理由再信任你。”王烈枫将枪斜立于自己身前,冷声道,“你所许诺的‘活着’,可比死了要痛苦万倍。这可不叫活,这是行尸走肉。”

    赵佖微笑道:“王大将军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

    王烈枫仰头,下颚锋利漂亮的两根直线连接着,他无比厌憎地冷声道:“我可不想知道。但你伤到了我妹妹,你就得死!”

    王烈枫的痛,远比失掉一只手更痛。王烈枫这样温柔的人,哪里看得了心爱的妹妹被这样践踏。妹妹是他在这世界上最宝贝的人,别人连她一根头发都动不得的。虽然他早已见惯了各式各样的受了或轻或重的伤的人,也一向觉得没有必要去感知别人的疼痛,因为从最轻的擦伤到最重的四分五裂他全都体验了一遍,这些都没让他死,既然死不了就没有什么可说。但是妹妹不一样,妹妹不可以受伤,或是觉得痛,她的一点负面情绪都会放大一万遍投射到他身上,让他觉得愧疚苦楚自责痛苦。

    更何况是像现在这样,几乎是让他要发疯。

    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窒息,惶惑恐惧之感充斥内心,当时他就觉得赵佖要对妹妹下手。赵佖的阴晴不定让他完全不能捉摸,更何况这一次的局势随时会发生改变,赵佖既然也对自己下了死手,对于妹妹就更不会轻易放过。他知道赵佖对妹妹的执着,越是执着就越是让他不安。

    而实现这种不安就更是恐怖至极,像极了一个噩梦成真。

    赵佖开始明白王烈枫已经不可控制。他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略微的飘忽不定,他开始迟疑,悔恨并且恐惧。他的情绪没有持续太久,银光猝然而至,劈开空虚大海,刀光巨浪在他眼前拔地而起,每一片浮沫都化作刃,刃变作龙,横冲直撞至死方休。

    在这巨大而恐怖的冲击之中,赵佖本已破碎的短笛猝然破碎,它炸成了无数星屑往下泼洒,即便是这坚硬甚于铁的短笛,都逃不了这一枪的威力。

    赵佖虽说面无表情,而心中暗暗地吃惊着,他吃惊于王烈枫究竟是怎么做到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与陆时萩的枪磨合得这样完美,这件武器在王烈枫手中几乎变成为他量身打造——而陆时萩只是将它保存着不用,更有时候只是将它作为幻术的“本源”——没有人想到是从这把看似毫无关系的枪开始的。

    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以至于让他有一点生气:他所想做的事情似乎正在偏离自己的本源,也不知是外界的力量过于强大,还是他自己没有做够,亦或是即使聪明警惕如他,都无法揣测人心的幽微与剧变。不知究竟是哪一环上出现了错误。想到这里,赵佖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恋战,至少不能强取豪夺。

    于是他立刻将短笛往地上一丢,手一甩一抬直接空手往王烈枫刺过来的枪尖附近一捏——嗤。他的眼睑微微一鼓。

    王烈枫冷笑一声道:“转化力量的能力再出神入化,毕竟还是需要武器加持。但你根本不尊敬你的任何一样武器,因此在关键时刻,它们也总是会弃你而去。”

    血滴落在地。赵佖并不在意自己的手指正在出血。他制住这支枪,漫不经心似地对王烈枫道:“王大将军,你消气了吗?消气了的话,别忘了来我这里领你父亲的药哦。”

    王烈枫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他的手所用的力道依旧与刚才相同,但是他不再继续攻击。现场瞬间就安静下来,只有他轻微的不易察觉的呼吸声。

    “别听他的,哥哥……”王初梨蜷缩在一边,咬牙道,“能治爹爹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而已。这个混蛋满口谎言,说只有他可以救人,究竟有几分的可信?我不敢相信……你居然一直因为这个原因在与他合作,你怎么能听命于他?他随时都会反悔的,他连我都敢杀,更别提……更别提他视为草芥的边驿和林珑了。哥哥……”她疼得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昏。没有皮外伤的痛竟比流血更痛。这可叫她如何忍受。

    她想回家。她想去霜月街的街边闲逛。她想做回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她不想承受这种痛苦。她流下泪来。

    赵佖回过头看见她,在王初梨感受到注视,而看到他的时候,他笑得极其温柔可亲,道:“初梨妹妹,你和你的哥哥一样坚强呢,被我折断了几根手指,还是有骂我的力气。我喜欢你,我可真喜欢你,这一次我要让你的哥哥也听到——”

    他扫了一眼王初梨惊恐的眼神与王烈枫疑惑的神情,有些得意洋洋,又竭力掩盖这种情绪,像是在叙述一件极其平淡无奇的事情,悠悠然道:“即使你随随便便就找一个男人排遣,即使你连这里的木先生都没有放过,即使这样你都不肯喜欢我,但我依旧喜欢你,初梨妹妹,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想疼爱你。”

    他说的这些话很明显让王烈枫一愣——这是超出他想象的事情。但是他的注意力并没有立刻转移,他依旧盯着赵佖,手臂一寸一寸地用力将枪往下压,平静问道:“木先生……?”

    “我……哥哥……”王初梨的情绪有一点轻微的崩溃。然而她身体崩溃的程度之深,已经不能够让她继续控制表情语气了。她用力呼吸了几次,然后长舒一口气,颤抖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我确实常来找他,但是他并没有亏欠我什么。我……”她说完这话咬住嘴唇,停顿一下,似乎思考了些什么,又开口道,“我是自愿的。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