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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将被子盖好,又听得王初梨呼吸渐渐均匀,于是他回过头对林惊蛰道:“你不来看看她么?”

    他看到林惊蛰的表情戒备,笑了笑,道:“木先生,一个医者根本不应该因为处境的变化,而放弃了对患者的治疗啊。更何况,你大概什么都想不起来,不如问问你的女儿……”

    他又看着林珑,道:“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我想起来了。”林珑道,“半年前,是你烧了我家的屋子,并且想要杀了我,再杀掉我父亲……那时候,就是边驿救了我,他让我脱险逃跑以后,独自留下来对付你。等到后来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丧失了记忆,一道烧伤从他的肋骨处一直透出后背,再偏离一寸就会要了他的命。我印象很深……”

    “等一等,珑珑。”林惊蛰诧异道,“你经历了什么?那一天你不是出去玩了,而是被苏……苏大人袭击,差点被杀……?你怎么不告诉爹?”

    林珑苦笑道:“告诉你也没用啊,你除了为我担心和后怕以外,又能做什么呢?不如忘了,对大家都好。我也是看见了他,才想起来那一天烧了我们家的人正是他。我清清楚楚地看过他的正面,印象非常深刻,也许是因为觉得能杀了我,所以他才让我一直盯着他看,把这份记忆带到地狱里去。”

    “不是的哦。我以为是你喜欢我呢,小妹妹。”边驿笑道,“我这张脸,谁都想多看两眼,我以为你也想要这样的成全呢。”

    赵佶在门口僵立着变了脸色。本着好奇又恐惧的心态,他问道:“还有这样的事?当时发生了什么?”

    苏灿不答他,而是笑着起身,笑眯眯地看着林珑,道:“小妹妹,你怎么会记得这些,还记得这样清楚,细节都分毫不差。真不愧是木先生的女儿,识记能力超群。”

    林珑冷冷道:“只是因为我时刻在怀疑自己。边驿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忘了我,忘记关于我、关于那一天的一切,创伤造成的损害再大,也不至于将他变成这样几乎六亲不认、近乎愚痴的程度,我和父亲费了很大的力才将他从这遗忘的深渊之中拉回来。……”她略一沉默,道,“只有像我和我爹,是因为无家可归觉得痛苦,才会选择性地忘掉其中的一部分记忆。每次问起我爹来,他都不记得那时候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他也许想起一点了。”

    “所以,”苏灿微微颔首道,“你的结论是什么?”

    赵佶表情异常紧张。

    林惊蛰道:“啊,难道说……”他觉得头痛,揉了揉自己太阳穴,道,“我那时候说了什么……珑珑,你记得吗?”

    林珑看着林惊蛰,道,“我记得啊,爹。你当时说这个小捕快的失智并非完全因为伤痛所致,更有可能是因为,他,被人下了蛊。”

    赵佶失声道:“下蛊?”

    “啊,对!”林惊蛰痛得一只眼睛咪起,倒吸一口凉气,咬牙继续说下去,“建立契约。下蛊就是与邪恶之物交换,而力量来源于背叛带来的反噬。最毒的蛊据说叫情蛊,中蛊之人一想到自己心爱的人蛊就会啃噬他的心,让他心痛。只有见到心爱之人,疼痛才会停止。而他中蛊的样子与情蛊相近,又有所不同。我当时替他解了一部分,越是消除,他就越是清醒,然而并不能完全消除,等我以为能够完全将蛊拔除的时候,情况却一下子恶化了,他浑身开始出现尸斑,于是我不得不停止。幸好停止得及时,他也成功恢复得七七八八,也算是万幸。这个小子,从那时候起到现在,都一直是个幸运的家伙呢。”

    “爹,你当时治好了他,却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百思不得其解,久而久之也就忘记了。”林珑哽咽道,“我也没有想通。但是就在刚才,我终于……我终于明白了。”

    听闻疑难杂症得到解决,林惊蛰本能地非常感兴趣,忙问道:“为什么,珑珑?”

    林珑沉声道:“他所中的的确是情蛊,爹所使用的‘拔除’的手法,也是完全是正确的。边驿所中的蛊,其最大的奥秘就在于‘反其道而行之’。”

    林惊蛰道:“此话怎讲?”

    林珑的眼睛有些发光。她分析事情的时候,理智,冷静,聪明且美丽:“情蛊,是看到心爱之人的时候,痛苦才会解除;而他是看到心爱之人,会剧毒发作,消耗他的精神毁坏他的身体,蛊一旦触发禁忌,就立刻生效。理论上来说,一旦发作,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一命呜呼。而它既然是一个契约,就必然伴随着看似公平合理的一个‘借口’,那就是,将他本来受了伤即将死去的身体救活过来,让他即使受了这样深得可怕的伤,也依旧能够好好地活上很久。将他治好的并不是爹爹你,而是他自行恢复的——你说他的自愈速度很惊人,也许就是这样的原因。”

    林珑说着,叹了口气,沉默半晌,方道:“只要别爱上人——要让他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就是将一部分关于爱人的记忆完全丢弃掉。……但我当时还没有明白。我以为他是因为憎恨我,所以才会忘了我。我和他待在一起太久,又说得太多,让他终于想了起来……他重新拥有当年记忆的时候,死亡也就来临了。他的死因不是申王的折磨,而是因为我让他重新捡起了最后一点 ,最致命的,遗失的记忆。是我杀了他。他浑身迅速地出现了尸斑,每一寸皮肤都溃烂了,他现在已经不成人样了……”

    林珑的声音颤抖着。她说不下去了。她的眼泪往下淌,她双手捂住眼睛无声地啜泣着。

    苏灿微笑地听她说着,连连点头,听到最后觉得精彩,本来是想鼓掌的,可看见林珑的样子,便识趣地放下了手,道:“你很聪明啊,小妹妹。你分析的,大都是对的。我以为你见了我,本会觉得亲切呢,没想到你竟是已经恨毒了我,那我可真是非常意外也非常遗憾了。”

    林珑咬牙愤恨道:“我自然是恨你,要不是你,边驿才不会死……”

    苏灿摇摇头笑道:“不,实际上边驿一定是会死的。”

    林珑又惊又怒道:“什么?”

    “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个好消息吧。不是因你而起的罪过,而是他在此之前很久就已经存在的必死的威胁。不怪你哦,真的。”苏灿悠悠然道,“边驿这孩子,大概从有记忆开始,身上就已经中了这个蛊哦。对了,至于这场大火,倒确实是我做的,这是我的罪过,是我不可避免的过错。这一点另说——我当时过来的还有一个目的,确实就是带走边驿哦。”

    林珑听得云里雾里,困惑道:“什么……你在说些什么东西啊?”

    苏灿道:“边驿实际上是一直在我身边的人。他身上的蛊是孟皇后所下,是一个不幸的牺牲品,试验品。我没有想到他的蛊毒这样快就发作了,不得不将他带回去消除些记忆。”

    “那为什么,他会伤成这样?”林珑恨恨道,“他险些死了!”

    “你是说他胸腔那里的伤吗?”苏灿平淡道,“你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刚才在试图治疗他的时候,又看到了这个伤口,因此觉得是我上次伤他太深,以至于至今都没有恢复吧。实际上,这是他唯一的伤口,是他在中蛊时候的‘契约’——只要蛊不发作,他除此以外的伤口就会不断愈合,因此他才会非常抗打,非常适合,当捕快哦。”

    “等一下。”林珑道,“你是说,他当捕快这件事,也是被安排的吗?”

    “他从小被训练成为带御器械,只是因为孟皇后的所作所为而让武功废了大半,然后被硬塞到叶朗星身边。他那时候蛊毒发作,我才将他带回去强行撕掉记忆的。有什么疑问吗?啊……”苏灿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他是怎么对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