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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阳教主笑了起来,表情神秘地解释道:“它们说,它们饿了。皇宫里的人毕竟少且难抓,吃起来还有点倒胃口,倒是汴京城中的平民百姓最美味,情绪也丰富,恐惧会让他们的肉变甜,这是‘它们’最喜欢的食粮……我是不是还没有介绍这两个大家伙?”他指了指那无五官的虫,“这是混沌,胃口很大,脑子不灵,但好在听我的话。”又点了点那生了翅膀的大虎,“这是穷奇,喜欢吃人,尤其喜欢从人的脑袋开始啃起。”

    在他说话的时候,章惇佝偻着背,偷偷摸摸地一路贴墙走到门口,打算趁着没人注意到他,偷偷逃离;然而他的一举一动没有逃过太后的眼睛,在他走到门口准备往外溜的时候,混沌张开了口朝他浮游而来,圆形的口如同肠子浑圆的切口,吓得章惇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口中喃喃道:“我见过你的呀,你不认得我了么?我年纪大了,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肉也是又干又柴……你吃谁都不要吃我呀……”

    混沌在他面前停下。紧接着,它伸出长如水蛇一般的鲜红舌头到半空中,啪地一下甩在他的脸上,来来回回地舔舐,但并不像是在“进食”,而是在“获取信息”。混沌根本没有视力与听觉,它对于周遭事物的感知,大都来源于舌头的触觉与味觉。

    章惇吓得呼吸都凝固了。混沌的舌头是冰凉的,有着一个个细小的吸盘,似乎只消略微一用力,就能够将人吸进它的巨口之中似的。在舔完他整张脸以后,混沌的舌头收了回去。章惇吓得浑身瘫软,跌坐在地。

    自己的行踪当然是完全暴露了——非常尴尬。

    太后冷冷道:“怎么了,章宰相,什么事这么着急?我就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向我禀报;即使你归顺了华阳教,也可以向华阳教主去禀报。何必走得这样着急呢,你是还有其他人要去效忠吗?”

    章惇艰涩道:“我……”

    然而章惇话音未落,刘安世已经是按捺不住骂开了:“章惇老狗,真是被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这副快要老死的身子里没一点好东西!引发了事端,又脚底抹油想溜,不过是想得了最大的利益,害得别人家破人亡,而自己却赖活在这世上多吃几年狗饲料罢了!”

    章惇冷笑道:“我吃的是狗饲料,刘大人在天牢里又吃的是什么?连狗饲料都不如,大约是猪食或是老鼠屎吧?刘大人可真是会说笑,死到临头嘴硬,我的任务完成了,自然可以离开,是吧——教主大人?”

    华阳教主昂头看了他一眼,平静道:“章宰相向来做事风风火火,若是章宰相实在有其他事情,先离开也无妨。你坐‘毕方’回去罢。毕方的身体是暖的,和别的这些妖兽不一样,坐上它是不会觉得寒冷的。”

    章惇道:“毕方……?”

    这么吃惊是因为什么?

    童贯略一思忖,道:“说的是外面那只鸟吗?”

    华阳教主笑了一笑,道:“对,你很聪明,也很敏锐,就是外面这只鸟,我正是坐着它抵达这里,我现在可以让章宰相坐着它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他的余光瞥过章惇惊疑的面庞,“没想到,连章宰相都不能确定我说的是什么,你倒是比他先想明白了。要是你跟着我就好了,要是你是华阳教的人就好了。不过,我只是会在祭典的时候出现,看到庞大的华阳教教众,他们以崇拜的目光看着我,遥远地看着我,而我根本不可能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地看过他们的脸,这没有任何的必要。所以,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或‘不是’,说不定,你还真的‘是’呢。”

    这话让太后非常不适,而且惶恐。她面色发白。在这种局势未定且气氛正如空中的雪一般诡谲变幻的时刻,说出这样挑拨的话,无异于一种诛心之举。

    童贯那海鸥一般流畅的嘴唇线条往上扬。他笑得优雅、胸有成竹,缓缓道:“我不会的。我并不认为跟着你,能够有任何超越我现在价值的可能。归顺与你的终极结果,充其量不过是成为你灵魂的容器,在为你效忠以后,灵魂湮灭,肉体更是被占据了,实在是毫无意义的一个结果,哪怕是尊贵如皇子,连简王都被你这样践踏,实在是不能服人。而太后待我真心诚意,她是喜欢我的一切,信任我的一切。”他说着走到太后身边,捧起她一只手来,抚摸着她柔腻雪白的肌肤,低头垂目轻柔地朝着手背一吻,复又抬头道,“……更有说服力的是,就连我们胆大包天的章宰相,在见到你的时候,眼中都只有一情绪:恐惧。这是敌对的情绪,却出现在你的同一阵营的‘合作者’的眼中,实在可笑得很。”

    华阳教主挑眉道:“哦?”他看着章惇,笑道,“你在害怕吗,章宰相?我听说你年轻的时候,可是非常大胆的一个人。你在怕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怕我?”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紫色的光,是一颗遥远的邪恶的星。

    章惇勉力笑道:“害怕?童公公说笑了。老臣可没有害怕,老臣这可是欣喜若狂,这是教主信任我的……欣喜若狂。可是我不明白,我有何德何能,可以乘坐教主的坐骑呢?”

    华阳教主轻轻笑道:“因为章宰相你帮了我不少忙,这点我还是记得的,包括这一次,现在的这个躯体,我很满意。非常年轻,非常有活力,只是可惜太稚嫩了些,不过不打紧,还可以换。”

    “……这件事?”刘安世听闻此言,几乎要跳起来了,语气极力控制着,但听得出她已经极度愤怒了,“简王殿下他只是个孩子!你怎么连简王殿下都下得了手!”

    章惇咬牙道:“怎么了,刘大人,我想你连简王的面孔都不记得,从天牢出来以后,你就从没见过他吧。现在,难道你骂我几句,就能救回简王殿下吗?可笑,你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像个跳梁小丑似的,不过是在表示自己的忠诚罢了!老臣……老臣没必要和你多费口舌。”

    说罢,章惇往门外冲出去,速度快得只让人想起“落荒而逃”这个词。大鸟似是听得懂华阳教主的命令,低下头来让他沿着自己的脑袋往上爬,在他抱住它的脖子的时候将头一抬,章惇狼狈地往下滑,扑地一下坐到它的身上,痛得闭上眼睛龇牙咧嘴,随后大鸟翅膀一振,腾空而起,朝远处飞去。童贯死死盯着他们的去向,而他们很快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华阳教主闭上眼睛笑起来。他将手指放到太阳穴边,轻轻揉按着,口中道:“怎样,章宰相厉害吧?我呢,向来记得别人待我的好,也记得他们待我的不好。我脑子里的东西太多,总是一个劲地涌上来……等再过几十年,早就没有人在意了,可是我还记得。啊,这漫长漫长漫长的记忆,真是叫我苦恼。”

    太后道:“把你的手放开,别乱动似儿的身子。”

    “谁的身子?这个皇子的吗?”华阳教主笑着,眼中的紫色光芒更甚,像是一团鬼火燃烧,他的手仍在太阳穴上游移,语气轻飘飘地,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已经死了呀,我不过是借用他的身体。你应该为他即使死去了还能开口说话、还能出现在你面前,而感谢我才是啊。”

    太后怒叱道:“你胡说!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