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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灿在前方的混沌苍白之中停下脚步——再往前走,他或许能够进去,但赵佶必定是过不去的了。于是他转头道:“前面就是丰乐楼了。越是接近‘中心’,时空与天气就越是混乱。端王殿下,待会,你千万要记得……”他说话的时候,一阵风刮过,掀开衣袖掐住喉咙堵住耳朵,赵佶猛地闭上眼睛。

    “记得什么?”赵佶以袖子遮挡额头,勉力睁眼,抬头看着他,艰难道,“风太大,我听不清。”

    苏灿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肩膀,道:“我说,端王殿下千万记得,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千万不要回头,千万不要放弃。”

    赵佶点了点头,道:“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不会放弃的。”

    苏灿笑了笑,道:“这样说可不对。‘不会放弃’可不是一个‘附属条件’,而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存在于你心中的‘烙印’。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但是善良、怜悯、柔软,在危机之中,往往会变成懦弱和逃避。事实上你一直在逃避这件事,你不愿意面对,甚至不想承认它确实发生。但是端王殿下,你现在已经无可选择,你不能回头,回头就是注定要失败。你唯一的意志就是往前走,哪怕是孤身一人,也不要放弃,明白吗?”

    “我明白了,抱歉。”赵佶眼神是紧张的,但脸上还是扬起一个努力的微笑来,“但是,为什么要说这些啊,苏灿?”

    他的言下之意是,毕竟现在前路如何还是未知数,但至少我们的人不少。突然说得像是道别一般,别的不说,首先就不大吉利。这无疑给本来就倒霉的赵佶的内心蒙上了更厚实的一层阴影。

    苏灿笑起来,伸出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他的手非常温暖,是冬天的火炉,霜月街的糖炒栗子和烤红薯。赵佶想起王烈枫,心中酸楚地一痛。

    苏灿凑近他,轻声道:“你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此刻的风刮得更狠。即使是距离这样近,赵佶都觉得恍惚。也许是精神的恍惚,也未可知了。

    叶朗星突然开口道:“端王殿下,你知道为什么那一支护卫队至今没有出现在你面前吗?”

    “为什么……”赵佶蹙眉道:“因为风雪太大看不清楚,怕走散了破坏了阵法吗?”

    “说对了一半吧,没有说到本质上。”叶朗星看着前方,抬高声音道,“因为风雪太大,那么,风雪为什么会这么大呢?因为这风雪,这糟糕的天气,都来源于丰乐楼前的‘守护者’。”

    赵佶重复道:“守护者?是华阳教的人吗?”

    “不是哦。”苏灿笑道,“我们在皇宫的时候见过它,但如今,你大可将它当成一个陌生人,一个初次见面的噩梦,是比过往可怕千百倍的白夜噩梦。”

    赵佶睁大眼睛:“……颜?你是说,让整个妖兽横行,就是他的缘故?可是,我们从山那边一路走到霜月街,可是非常非常长的一段距离,这怎么可能?”

    这时候,赵佶听到了一声振聋发聩的吼叫。低沉、嘶哑、疯狂,即使是见过无数的飞禽走兽的人,也从未听过这样凶猛而巨大的声响,仿佛来自于远古的混沌的神话里的鬼怪,而绝不可能是人类。

    赵佶嘶地抽了一口凉气,脚是跟着走了,人却是颤声道:“那是什么?”

    “看了就知道啦。”苏灿放开赵佶,起身往前走去,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一片模糊的白中。

    “过去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接近它活动的边缘。让你做什么,你就照做。明白了吗?”

    赵佶乖乖答道:“……好,我明白了。”

    他看着苏灿走进这一片未知之中,正要跟过去,叶朗星一把拉起他,催促道,“快点吧,端王殿下,护卫队撑不了太久,刚才和你解释,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你的反应还真是迟钝……我是说,脑子还挺灵活的,动起来却跟老头似的。你是从没练过武吧?走吧。”

    “抱歉。”赵佶已经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次抱歉,但仔细想想,拖后腿的一向都是他自己,于是歉疚感更深。

    来不及歉疚,又是一声吼叫冲破云霄,像是一块钢铁砸破头顶,使人浑身颤栗。

    赵佶走过去,走到丰乐楼的正门前面去,在烈烈的飓风之中,在拨云见雾的隐约的明朗之下,他看见丰乐楼巍然伫立在银白雪地之中,仿佛一座瘦骨嶙峋的奇峰。

    而围绕着丰乐楼的十几个侍卫,各自保持着自己的位置不动,在四面八方都保持着警惕,为的是随时能够面对敌方突如其来的攻势。奇怪的是,他们每人手上都拿着一只火折子,熊熊的烈火在顶端吞吞吐吐。

    而敌方只有一个。

    但是这“一个”,比几十、几百、几千个,都更难以对付,再多的敌人可以逐个击破,一个过于强大的敌人,却怎么也伤不到它。

    一只身形巨大的妖兽从丰乐楼背后探出头来,口中沙沙地往外冒着冰冷寒气。说它大,可不是与普通野兽相类比,而是要将它与“丰乐楼”这幢建筑相对比——足有是数丈,大约五层楼高。它的外形像是一只狮子,有着一颗浑圆硕大的脑袋,长而浓的鬃毛在雪洁白的光亮之下闪烁着柔顺无比的光,犄角从额头正中突出,威风凛凛;它铜铃一般的眼中凶光爆起,显得凶猛、强悍、可怖,獠牙从它的嘴两边伸展开来,尖利如刀。它的周身覆满了坚硬的鳞片,一直延伸到长而有力的龙尾末端,绒毛又像是炸开的冰花一般在尾巴上伸展爆裂。它的利爪如巨大匕首,每走一步就将雪地抓出一道深彻伤痕。

    “这不是年兽吗?”赵佶道,“逢年过节时候,壁画上的东西,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大啊?”

    只见年兽静静地看着眼前人群,目不转睛地注视前方。在听到赵佶说话时,它忽地昂起头来,朝着天空发出了第三声嘶吼,随后朝着赵佶的方向猛扑过来,尖锐的爪子往下拍!

    赵佶将手放在嘴边。乐声才方响起,就被突如其来的猛烈的大风刮散了去,声音消散得无影无踪。赵佶心中大骇,赶忙往旁边躲,叶朗星却一把按住他,摇摇头指了指他头顶,道:“暂时没事的哦。”

    ——没想到这一爪子过来,却在半空之中猛然停滞,弹了回去,年兽四足立在地上,低吼着抬头,又冲过来,却再一次弹回原处。

    “像是碰到了什么隐形的屏障,一时之间不能突破。”赵佶道,“这是……他们所列的阵法吗?”

    “要说阵法,也可以吧。”苏灿道,“火焰一般滚烫的结界边缘……年兽虽然身形巨大无比,力量无穷无尽,但它唯独就怕光怕火。这也是驱逐它的唯一办法。但是你也看到了,风这样大,火随时会熄灭,尤其是围绕年兽的位置,大风大雪会把一切火焰全都浇灭,护卫队们几乎无法近身也无法伤害到它。因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绕圈跑动,以便让火持续燃烧,因为当年兽发现他们的时候,就等于看见了‘猎物’,非要解决了面前的敌人不可了。”

    “原来如此。”赵佶道,“那不是很简单吗,只要拿个火折子,就能够轻而易举地进入丰乐楼了,如果丰乐楼是华阳教的‘入口’的话,我想丰乐楼也不会轻而易举地被毁掉吧。你用火让我们进去,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我知道你会这样想的。”苏灿笑着,道:“这可不是‘丰乐楼’的问题,而是‘入口’的问题。算啦……”苏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啪地打了个响指,火星从他身边蹿起,到空中的时候炸开火花,一道咆哮的烈焰扫过半空劈入大地,旋绕着形成一团巨大的明亮的火球,一如刚才将一群妖兽烧成灰烬的那团火。火球持续变大,刷拉一下劈作两半,顶上以火焰封了口,从他们所在的位置一路通往丰乐楼门口,变作畅通无阻的一条阳关道。

    “好了,快往这边来。”苏灿道,“一半在前,一半在后,掩护端王殿下进去。不许出差错,明白吗?”

    文术道:“明白。你们快过来。”护卫队的成员们赶忙举着火折子跑过来,四人率先跑到门前。显然,刚才门已经被打开过。他们面色略带紧张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