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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时,他的身体噌地烧起来,火焰紧贴他的衣服皮肤和血,血液被炙烤成连绵的细小的丝线,与他的身体脱离,钻进腾飞的火焰之中,轰地一声,一条巨大的火龙从火焰之中猛然钻出,降临之时火雨晦冥,哀号之声划破天际。它仰起头来,鲜红的眼睛闪烁着刺目光芒,口中烈火喷涌而出,将年兽的冰雪风暴烧成了冒着氤氲白气的烟雾。相互飞顶的气流在中间炸开,年兽也跟着被逼退了数步,而苏灿更是浑身丧失力气,火雨浇灌在他肩膀上皮开肉绽嘶嘶冒烟,他也只剩下生理上原始的反应。他远远地飞出去撞在树干上,极其艰涩地滑下来,树干上带下大片的血肉和衣服,已经无法辨认。

    这是他和年兽战斗的第十七回合。年兽依旧有用不完的精力,而他只能保证自己不立刻死掉而已。可是现在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无论是“攻击”或是“受到攻击”,全都会受伤。他心想,真是得不偿失,还不如别动,就这么被它攻击,还能多撑一会儿呢。

    ——对啊,为什么要反抗?他思来想去也得不到答案,想着也许是因为从小受到的训练就告诉他,哪怕你是死了,也一定要杀掉对方。大概就是这样吧。

    他一只膝盖屈起坐在地上,低头微微地喘气。他的睫毛长而翘,此刻也是在不停地颤抖。他浑身都在抽搐,因为冷,因为烫,因为疼,然而这一切尚未结束,他听到耳边有龙的嘶吼,便勉力抬头往前一看——

    火龙的灼灼的红色眼睛盯着他,燃烧的角与火焰的鬃毛,让它的身形看起来更是硕大了数倍。它看着苏灿,看着这个将自己召唤出来的人,突然之间大吼一声,嘴慢慢地张大,张大;苏灿非常警觉,立刻知道了它的用意:他的身体已经在背叛自己,因此已经不再作为合适的召唤火龙的人类了,火龙自然拿他当成无差别的攻击对象,看见了活物自然要用一口火焰来毁天灭地。

    真没良心。苏灿嘟嚷着,召唤出你这大家伙用的还是我自己的血呢。这下可好,自己被自己烧死。

    他想要躲开,可是哪怕只挪动一小寸,都是剧痛无比,他经络也被烧得快要失去感知力,也许他在动,可是他自己感知不到。他只得看着火龙口中逐渐凝出一只火球来,鲜亮的灿烂的,下一刻他就会被烧成灰烬;也好。

    然而,霎时间,火焰的方向一歪,朝着天空喷射而上:是年兽吃了痛暂时退却后,再次跑来向火龙发动攻击,巨大的爪子拍上龙的后颈,尖利的牙齿扣入它的咽喉,嘶嘶地冒出霜冻之气,只见火龙的身上若隐若现地出现蓝色的冰裂痕,白烟刺啦刺啦地往上喷。

    火龙自然不会就此被击倒。它猛然间尾巴往上一甩,腾空而起,尾巴一卷,反过来卷住年兽的咽喉,全身的火焰顿时全都集中在这一部分,极其猛烈地狂烧起来,又往上一蹿,将年兽卷起至半空,年兽亦是痛到大声咆哮,挣脱了尖锐牙齿的火龙立刻空出了脖子,扭头张口对准年兽,哇地喷出了滚烫滚烫漫长漫长的火,年兽举起巨大脚掌,轰然拍往火龙的身体之上,意图将它击得粉碎粉碎。

    于是,两只传说中的神兽,扭打着翻滚着往远处去,往半空去,一时之间难分高下。苏灿坐在树下,疲惫万分地看着它们之间的战争,非常艰难地叹了口气。

    火龙的力量并不完全,以他现在的能力和忍痛的极限,充其量只能召唤出一条比以往小了十多倍的小小龙,用它对付这几层楼高的年兽,自然也撑不了多久。没关系,能不能打赢并不重要,能尽量拖延时间才好。

    他用力转了转眼睛,看见了丰乐楼。丰乐楼那边开始传来了他所盼望的动静,一种前所未闻的奇异的声响,以及能够看见的隐隐约约的光,是来自丰乐楼的光。

    如果自己此刻的感觉是真的,那就好了,希望不是自己快死了而产生的回光返照。苏灿心想,赵佶的脑子还确实挺好使啊。

    这时候他听到了火龙的惨叫。这种惨叫伴随着青白烟雾往上蹿升,是火被浇熄的声音,是身形的湮灭,那可就太不妙了。果然,火龙的身躯被年兽压在双足之下,年兽低下头,对准它的口中哇地喷出一口极寒冰雾,将寒气注入到火龙体内去,火龙竭力挣扎着却依旧逃不过这等攻击,黑蓝色由内而外蔓延至它的全身,在苍白日光下闪动着冰晶光辉;火龙被完全冻住,沿着身形往外蔓延出了僵硬的一个圈,最终成为了一块冰!

    而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迅速降温,世间万物都无法承受这样巨大的差异,火龙被喷灌了寒气而化成的极脆的冰被刮来的风一吹,顿时灰飞烟灭,化成了细碎细碎的粉末,卷起了白雪飞扬而去——不复存在。

    苏灿心里咯噔一下。他不知道这是自己垂死的警告,还是内心恐惧的哭诉。他痛得无以复加。他从未像此刻一般地想要逃离,尽管有这样的思想,对于勇往直前无惧死亡的带御器械来说是“失格”的,可是他现在用以与年兽战斗的能力,本身就不属于他,而且正在以愈来愈巨大的力度伤害他;死亡迟迟不来,死亡不能来,真是最痛苦的事。

    但是他还是——他还是用尽最后一丝的气力,重新撑起自己残破不堪的躯干,这每一寸肌肤残缺黏连的身体,每挪动一分便如同千万根纤细尖锐的针刺透他的太阳穴,痛到生不如死,痛到他时常失去意识,他清醒一个瞬间,就会在下一瞬间意识模糊。

    但他毕竟还是站起来了。风吹进他的脖子里,伤口收缩,拉扯得皮肉更紧更痛。他的身子摇晃着,用尽全力才能够完全睁开眼,看清面前的年兽的身形。

    年兽似乎也知道他支撑不了很久了。它缓慢地朝着苏灿走了过来,在他不远处停下,弓起身子,强有力的后退一蹬,轰地一下猛扑过来,卷起千堆万堆的雪地扑过来,从遥远之处一下子跃上来,钢铁般的四肢强硬地搭在苏灿破碎如棉布娃娃一般的身体上,强健的前爪一掌拍过来,拍在苏灿的肩膀上,巨大铁棍般的尾巴从后往前一剪,打在苏灿的腰上,在他曾经断裂作两半的身体上,苏灿听见旧伤口的皮肉骨纷纷分离的细碎咔嚓声,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猛兽咀嚼猎物残骸,像在吃一块甜酥饼。

    他直直地倒了下去,双目圆睁地到了下去。在短暂的意识涣散之后,当他再度激灵着醒过来的时候,他的下半身完全失去了知觉,怎么用力也没有丝毫反应,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爬不起来了。年兽凑近他的脖子轻嗅,血盆大口张开,苏灿感受到它口中的彻骨的冷。

    下一步就是将自己的脖子嚼碎了,苏灿心想。连咬带撕,任凭宰割。它铜铃般的眼睛瞪着他,他心中非但不感到恐惧,反而觉得释然许多:关于他的一切都要结束了,而赵佶现在成功“进入”了吗?

    “找到了。”赵佶道,“这里有一个机关。”

    果然,这块地砖上有一个圆形的小按钮。它的材质与地砖不同,是由纯金铸成,光滑闪亮。赵佶几乎确定了就是它。

    文术道:“不劳端王殿下费心,我来吧。”

    “没事。”赵佶说着,手压下去。这个机关非常松弛,用手一点便往下陷,而且是非也似地往下坠落,只听得嗡嗡隆隆的仿佛坠落到十八层地狱一般的幽深长鸣。

    这个变化让赵佶始料未及。他站起身来,突然听见有幽幽的巨响,从丰乐楼底层开始向上爬,犹如滚滚的惊雷。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文术一把拉了进来,道:“端王殿下,小心,丰乐楼在往下陷!”

    赵佶惊异地转头,那个阳台嗖地一下往上升,倏忽消失不见。

    轰隆——

    苏灿听见远方丰乐楼传来的轰鸣。是丰乐楼下沉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苏灿登时安心了许多,然而年兽也听到了这个声音,毕竟是守护丰乐楼的神兽,丰乐楼的存亡与它密切相关。年兽来不及一口咬断他的脖子,立刻警觉地抬起头来,往远处一看,随后转身大步流星地往丰乐楼的位置跑去,试图在丰乐楼完全下沉之前赶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