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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镰刀落到苏灿的脖子处停下来,沸出亮白的光,像是像是烟花飞腾到了顶点,一声惊响绽放飞散,是明亮的火星落地变冷——鸣心突然对谋杀苏灿失去了兴趣,手一收,镰刀在接触他脖颈的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哥哥,哥哥。”鸣心两手空空地,又往前走了一步,抱住蜷缩的苏灿的脖颈,蹭着他的脸,撒娇道,“别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呀,陪我玩嘛。”

    苏灿仍是不动也不响。他抱着膝盖坐在那里,肩膀颤抖,脸庞冰凉,人却像是一块木头一块会呼吸的死肉一般毫无反应,他的脸埋在膝盖之间,目光空洞地望向地面。

    他越是不动,鸣心越是兴趣盎然,她趴在苏灿耳边絮絮叨叨地说话:“哥哥,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哥哥,陪我玩,我好无聊。你的世界太黑了,我帮你点亮好不好?”

    她的右手伸到他的眼前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咔啦一声,左手托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往前看——啊,原本黑暗潮湿的世界,慢慢变作了深红,深红又化作大红,这个地方竟是一个四面封锁,只有旁边一扇门的密室,而墙上、地上,满满地都是飞溅的血,甚至将天花板也染作了可怖的红。天花板沾染的血中黏着几根头发,地上卧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已经高度腐烂不可辨认。

    这样的景色,想必苏灿也并不想看到,也是他静止得如同一尊雕像的原因。因此当鸣心托起他的下巴的时候,他仍是直愣愣的,潮湿的眼睛里空无一物。

    鸣心流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她笑起来是会让人感叹世上竟有这样可爱的孩子的眼神却是阴鸷冰凉的,微微的绿光透出来,她轻声呢喃道:“哥哥,哥哥,你好特别啊。我进入别人的‘世界’,看到的是他们觉得遗憾或者的记忆,他们在那里面会特别的激动,我就会放大他们的情绪,把他们的执念变成杀死他们的魔鬼。可是你这里不一样。你是不是从小被训练杀人呢?可是你最害怕的,竟然不是别人杀你的时候,而是一切结束了,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回事呢,哥哥?那我陪着你,你不要害怕了。来和我一起玩,好不好呀?”

    苏灿还是没有反应。于是鸣心有些生气了,一个小孩子若是得不到回应,那实在是很打击的事情,有些孩子此时已经开始撒泼打滚了,而鸣心是个拥有可怕力量的小孩子,她生气的时候,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鸣心拉下脸来,又重复了一遍道:“哥哥,陪我玩。”

    她说这话的时候,右手空空地一握,在蜂鸣一般的嗡嗡声之中,她所握的位置的空气开始发白发粉,蒲公英一般越聚越多的碎片汇成一把极长的柄,柄往上到顶,是尖锐的枪头与弯曲锋利的镰。枪头是四棱形,中有脊,两侧是极薄极利的刃,镰横于枪头之下,一侧为巨大弯月状,似是月牙倒钩,像是一只凤凰将头向下低;另一侧为三叉形状,是三根突出的铁刺,似是凤凰的冠羽。

    这是一把比鸣心的人还要高的凤凰镰,形似凤凰,可刺可勾可割,毁天灭地无可阻挡。

    若是放在现实世界中,按照一个小女孩正常的力气,她断不可能举起这样巨大、这样沉重的武器,那是超越了人所应有的承受力的事物,然而在这幻境之中,鸣心是随心所欲、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她就是她的世界中的——

    嗖。是什么东西掠过空气。

    ——神。

    凤凰镰停留在半空,凤凰的脑袋高高地昂起,像是发出了一声碎玉般的鸣叫,鸣心僵在原地,双手仍举着凤凰镰,而一把刀出现在她脖子边缘横卧不动。

    苏灿揉着眼睛,半梦不醒的样子,一边打呵欠一边说道:“小妹妹,大哥哥很忙,没空陪你玩,乖,把哥哥送回去好不好?”

    苏灿是真的长得好看,好看到人见人爱。他的五官好得挑不出什么毛病,都是精致小巧的,唇红齿白,鼻梁挺拔,山根高悬,眼神清澈淡然,又有清冷的疏离感。这样极其强大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在他有着坚硬棱角的偏方正的脸上,从侧面看过去,突起的眉骨,深邃的眼窝,挺拔的鼻梁,微翘的下巴,以及明显的下颚骨线条,更显得他英气勃发,是任何人看了都要盛赞的一流骨相。只可惜在人生的大部分时候,他英俊的样子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展现,高手如云、一个个只顾武功不顾脸的带御器械,哪有功夫来管别人长得什么样,连偶然的聊天都变作吝啬的一字一句的告别。

    他也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脸有一天会救了自己。平时敢来刺杀皇帝的一般只有男人,在性别相同的情况下,脸是失效的。而鸣心喜欢他,是作为一个小姑娘,发自内心出于本能地喜欢他,但那也不过是拖延时间,就像一只猫会和抓来的老鼠玩耍,本质上是对于猎物的折磨罢了。因此他决定先发制人,威胁鸣心——因为他实在也不知道要怎么出去。

    鸣心愣了一下开始笑。她笑的时候非常可爱,非常惹人喜欢,只要她想,求任何人任何事情,都可以通过让他们心一软而实现。但她本身并不需要这样的条件,她可以直接攻击人内心的最深处而使他们崩溃——他们濒死的时候,她要什么要不到?抢东西比讨东西要来得快乐得多,她才不是什么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呢。

    “大哥哥,”鸣心轻声道,“想不到你在我之前,就发现自己身在梦境了啊。”她的神情无所畏惧,反而带了一丝兴奋,“你是在陪我玩吗?”

    “别闹了,把我送回去,否则我的刀可不留情。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平时也应对着许多的突发事件,自然做什么事都要多留一个心眼,尤其是知道绝不能停留在原地按兵不动等死。我怎么会突然回到十几年前的这个地方?这里早就消失了,不复存在了,再看见就是梦或者幻想,总之不会是真实的,我就必须逃离,这是我最基本的反应。所以我趁暗从旁边搬了一具尸体过来,原样摆在这里。”苏灿深呼吸了一下,笑道,“而且,事实上,这根本不是我的真实记忆,我一直在骗自己而已,你居然就跟着我的虚假记忆,复制出了一个相同世界来,想要欺骗我。这个世界是假的,是你制造的,是不是?”

    “说对啦!大哥哥可真聪明,我好像更喜欢你了。但是,还有一点你没有想到哦——”鸣心说着,身子渐渐地发光——苏灿吃了一惊,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鸣心纤细的身子板竟然变得愈来愈亮,亮得就像是刚才她在空手变出凤凰镰的时候,那种破碎的明亮,像是星辰碎成银亮斑块,在半空中旋转沉浮似的。

    苏灿觉得手中的刀也是一轻。他微微一怔,看着刀也变成了明亮虚无的碎闪,随着鸣心身子的突然破碎,他手上的刀——在他出现在此地时候捡起的刀,也跟着一起四分五裂,化作闪亮的一缕银色的雾,然后散开再散开,填满了整个幻境,苏灿眼前一片明亮刺目。他喃喃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他听见鸣心的声音,忽左忽右忽高忽低,从他耳边到身后,迷幻地,朦胧地,仿佛是彩色的让人眩晕的油,在洁白光线下有着让人眩晕的刺鼻的味道:“既然被哥哥发现了,我就对你说真话吧。这是我的世界哦,哥哥,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我要它们出现,它们就会出现,我要它们消失,它们就会不见。我是这里的王,对你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而唯一真实的,只有你自己的‘灵魂’而已。我把你的灵魂抓到我的世界来,如果你不能逃离,或者在这里死去了,那么你的‘感觉’,也会跟着消散,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是吗……”苏灿笑道,“那么,我甚至不能够伤害到你,我们的游戏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团银雾抖动了一下,像是凤凰昂起头来,鸣心的语调亦是愈发地高昂清脆了起来:“大哥哥,你真的愿意陪我玩吗?”

    苏灿幽幽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我的话——”他抬眼看到那一团雾重新化作巨大镰刀,朝自己头顶劈砍而来,风声许许,刀声铿锵,这一镰刀割下来的威力,足以让自己身首分离。他立时往前一走,刀贴着他的后背刷地劈过去,他身着的衣服被猛然撕碎一片,碎片也变作了白色闪亮的银色光点,不停地消散、消散、消散,他抬头冲着那一团银雾大声道,“不过,你得遵守游戏规则,怎么能让我赤手空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