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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凤年的自信不是空穴来风,他是真的有那个自信。

    万显山害死了爸爸,害死了大哥,害的陈家几乎灭门,他是他的仇人,他和所有被伤害的遍体鳞伤的同类一样,半死不活的时候他想到的就只有活,可是活过一口气后,他便开始学习,学着去了解。

    他先前就像个浪子,只会花钱,没有灵魂;现在他有了,于是他了解自己,也了解仇人。

    他所有仇恨的来源,就是万显山。

    万显山,狡诈多疑,你说真话他或许不信,但是一假再假,一真再真,他就会信,十件里已经不信了九件,但是最后一件,他会信。

    陈凤年兀自思索着,并不知道此刻的他终于是和佩珑做到了心有灵犀,或者说是一部分的心有灵犀,他和她恨的是同一个人,他对那个人只有恨,而她不同,她是在恨之前,狠狠爱过的。

    唉,卢公馆的暖气开得人胸口闷,真是憋闷。

    陈凤年转头看看卢朝宗用过的杯子,酒杯中还残留着薄薄一层暗红色的液体。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只是对如今的处境有点嫌恶,有点无可奈何。

    陈凤年打消了给自己倒上一杯的念头,酒入愁肠愁更愁,佩珑总说他喝完酒会做傻事,所以现在他把自己管的很好,是真的不再喝酒——况且他身体不好,喝酒又于身体百害无益,的确是不好再喝。

    佩珑的话,很现实,有时候不太好听,可的确是该听一听的。

    关于那天,他想,自己那天真的是运气好,撞上停电,不知是命运的感召,还是真的命不该绝,那么多天来的第一次下地,第一次想尝试着为别人做些什么,于是就被打发出去买新的灯泡,这不是很难的事情,走出去几步就是,顺路都不算,就是那么近的距离,他买好了正打算往回走,却是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那样凶恶,那样漠然,正是万显山的得力手下,是万显山派人抄家来了。

    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他的四肢几乎就要不听使唤,他想逃都没处逃。

    可就是一条马路,那些人没有找到他,来势汹汹,去势汹汹,仍是走了。

    陈凤年如今在卢公馆颇受冷待和礼遇,可只要一回想起来那天,心中就是那四个字——“无路可逃”。

    他只要在上海一天,就是寄人篱下,就是无路可逃。

    这样的认知又让他无奈了,一个佩珑已经爱的他无处藏身,再有一个万显山逼的他无路可逃,他们两个其实都不是善类,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这两个人真的要联手逼死他,真的逼死他了,他们才会甘心。

    陈凤年自问是个百无一用的人,但胜在四肢健全,头脑也无大的创伤,所以在这短短的时日中,他已经有了飞跃般的长进;

    他知道自己不会、也不能被逼死。

    时间差不多了。

    再拖下去对柳先生不好,对佩珑也不好。

    他回到卢朝宗为他准备的房间,小小一间,不粗糙也不精致,算是最次等的客卧,卧室里并无大的格局,只有一扇小小的圆窗,窗在白天的时候并不常开,他只开在晚上,那样可以让他看清夜色,看清月光。

    人总是一天一变,可月光却定格在那里,不管怎么看,都还是那样美丽。

    一如他此时的心境,澄澈,透明,假的干净。

    爱的、恨的、等待的、还有无奈的,他们这些人都处在同一座城,月光不分大小,统一照射,好像笼统地归结起来,其实也是一种缘——非是善缘,即是孽缘。

    陈凤年看够了,就睡了。

    万显山看够了,就到家了。

    洪双喜轻车熟路地替老板开车门,拿衣裳,等到万显山洗过澡后,他又在床边放好了一双崭新的拖鞋,其实放拖鞋本不是他该做的事,不过万显山一直都拿他当一条狗,再不济也是家仆来看,类似这样的事情做的越多就越不稀奇,他已经把他的自尊放到了最低,于是偶尔做起这种不是砍人杀人的杂活来,就不是太有所谓了。

    热水一开一关,万显山洗漱很快,转眼便洗去身处舞会上时所沾染的那股浮华气息。

    换好一身纯白的绸缎裤褂,他首先去就看了佩珑。

    没有那个吵架的心,也没有逗弄的心,他就希望佩珑已经睡了,睡的沉也没关系,因为他也要睡,要把她抱进自己的卧室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