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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着,从那些话里,雷鸣听出了个大概:女朋友想让小领导叔叔给自己安排进单位,小领导怕发生曲折从而导致女友卸磨杀驴不敢答应从中协调。这种恋爱关系实在不敢让人恭维,双方都自私得露骨,如果得不到,这份恋爱便瞬间变得岌岌可危。

    就在雷鸣沉思时,其中一个人首先终止对话,从办公室里跑了出来,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掠过自己扬长而去,雷鸣望向那个纤瘦苗条的背景,猜测这应该就是自己那没过门的“弟妹”,正当他看得出神时,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雷鸣转过身去,小领导冷峻的目光令他不寒而栗,他想要开口解释,但那个饭馆里的悍匪暴徒又一次打断了他,这一次,再不会有正义的老板和老板娘出现了。

    “你他妈的看什么!我问你他妈的看什么!偷听别人说话有意思吗?我问你有意思吗?”小领导怒吼着,一句比一句声调高,不等雷鸣回答他又开口吼道:“你他妈爱看我出丑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他妈和你卯上了,以后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小领导肆意地发泄着情绪,他把在女朋友那里吃到的哑巴亏全部转化为愤怒,毫无保留的倾泻在雷鸣头上。雷鸣还妄想着依靠解释来消除二人的误会,但小领导头也不回地走了,没给他留下任何周旋余地,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好运气已然耗尽,此刻,用诸事不顺形容自己最为贴切,先是在天桥上差点被人打,然后又与旧仇人添新恨,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雷鸣从单位里走出去,一个人酿酿跄跄地飘着。飘,是因为脚下没根,坏事接踵而至,让他犹如被吓飞的魂儿,压根没注意到仍牵在手上的行李箱,使得他尚且坠在人间,不至于被风刮散。他恨自己的懦弱,可除了懦弱没有另一种选择,他不停地对自己说“为了”,为了那些“为了”,他甚至把自己当做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尘埃,他把头钻进泥土里,露出所有伤口和弱点,那仿佛在对人说:“饶我一命,只要你想,随时都能弄死我。”

    一直以来,雷鸣把所有的卑微都默默消化掉,扔入心底的垃圾箱,可那些无处焚烧的垃圾越堆越多,终于如鲠在喉般的将消化道彻底堵塞,以至于再也堆不下去了,或早或晚总有撑爆的那天。他来到天桥上,苦苦抑制住跳下去的冲动,一位好心的大爷看出端倪,不停在一旁好言相劝,他什么都听不见,只知道大爷在挽留自己。手机铃声响起,他无力地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看清来电人姓名,便感到一阵晕眩倒在了地上…

    雷鸣睁开眼时,老婆就坐在眼前,他询问这是在哪,老婆告诉他在医院。原来,大爷接过雷鸣老婆打来的电话说明了情况,她拜托大爷拨打急救电话后火速赶往医院并在衷心感谢大爷后将确认安全的雷鸣移送至普通病房修养。

    病房里保持了很久的缄默,雷鸣把头转过去,尽量不让老婆看见自己的脸,因为在这一刻他怎么也伪装不下去了,既然如此干脆还是一个人承担好于两个人难过。老婆看出雷鸣的心思,特地只用余光盯着,即使不知道事情经过,但也看得出雷鸣写在身上的压抑,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她清楚知道自己嘴上没有把门,总爱在话语里参杂一些埋怨,控制不住也改不了,与其无意中伤害到雷鸣造成个三长两短的局面,莫不如沉默是金为好。

    医生按惯例巡查病房,见两口子一人占据一角,互相不理睬,以为二人之间发生了口角,便好心劝慰道:“两口子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什么深仇大恨。”查房结束后,医生前脚刚走出病房,雷鸣老婆后脚就跟了出来,她反复询问情况,医生表示生理指标一切正常,但又紧接着说道:“我看你爱人的情绪特别低落,怕不是心里出了问题,要不然你再领他上心理门诊看看吧。”说完,医生便转身离去,徒留雷鸣老婆站在原地犯难,她知晓雷鸣的脾气并笃定雷鸣不会随自己去看病。

    雷鸣老婆忐忑地进入病房,正打算采取拐弯抹角的方式劝雷鸣随她去看心理门诊时,雷鸣却抢先开口,面部依旧保持在另一方向说道:“老婆,我能不去吗?”床单被他紧紧攥住,呈现出漩涡样的褶皱。见状,雷鸣老婆好不容易在心里积攒的几句说辞硬是憋了回去,她望着无助的雷鸣,泪水无声地流下。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流泪,也许是她第一次看到老公的软弱,也许是床单的形状让她体会到老公心里久久压抑但说不出的苦衷,总之,当她说出那句“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吧”的话以后,雷鸣终于把头转了过来并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雷鸣老婆一只手托住下把,一只手环抱在胸口,长抒一口气道:“你不用担心家里,你只要开心就好。”雷鸣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委屈,冲下病床和老婆抱作一团号啕大哭,两个人的情绪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久久不能自己,窗外下起绵绵细雨,乌云被雨稀释开,几束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间穿出,映在潮湿的窗台上。

    回家后,雷鸣以身体状态不好为由向经理请了病假,他决定暂时把恼人的事情抛在身后,先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不让家里人跟着操心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晚上,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给他传来消息说,小领导气得在屋里逮人就骂,几个年纪大的前辈实在忍不下去,与小领导对骂起来,那天办公室里闹成了一锅粥。雷鸣面无表情的看完了那则消息,他希望能够得意地嘲笑小领导一番,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怨恨,但奇怪的是自己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雷鸣独自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笑,镜子里的他看起来又生硬又虚假,就像小时候家里迎来一位不怎么招他喜欢的客人,却无奈被父母强迫着打招呼时的假笑一样。他硬着头皮又尝试一次,镜子里的样子还是显得那般蹩脚,他想起小时候缠着妈妈非买不可的那张面具,红彤彤的圆鼻头配上星星眼影,嘴角咧开得又细又长,差点就到了耳朵眼,他向老板娘打听面具的名字,老板娘告诉他叫作小丑,他又问妈妈什么是小丑,在得知在马戏团里最忙碌于逗人发笑的人就是小丑之后,他也学起那般滑稽的模样。此时此刻,雷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脑海中不断浮现起那段回忆,三十多年后他才明白,小丑的幽默来自于可笑而不是好笑。

    “铃铃铃…”手机响起,将雷鸣从回忆里抓了出来,他看到陌生号码缓缓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了小威的声音。

    “雷哥,我是小威,你在干嘛?”

    “我在家里,你换新号码啦?”

    “这是别人的手机,你能不能来天桥一趟,我在这等你。”没等雷鸣答应,电话便挂断了,雷鸣想着自己总归是无处散心,也好久没有小威的消息了,于是立马换上衣服前去相见。

    来到天桥上,雷鸣寻找了几番也没见到小威的身影,他望来望去,忽地发现有人在桥下的电线杆后朝自己挥手,定睛一看,果真是小威。雷鸣勾着手示意让小威过来,怎奈小威也同样勾手让他过去,他不解地摇了摇头,想要看看小威究竟耍什么花样。

    雷鸣奔着那根电线杆而去,眼看着距离就剩大概二十米远时,小威却又勾起手,接着窜入旁边的小胡同里。

    “他要干什么?”雷鸣越来越疑惑,但还是随着小威也钻进胡同,见到小威后他刚想开口质问就被捂住了嘴无法发出声音,小威比着“嘘”的手势朝胡同外好一番侦查,确定安全后,这才松开手让雷鸣说话。

    “玩警察抓小偷呢?神经兮兮的。”雷鸣不满的说道,他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说,小威的思维跳脱,神经大条,二人的聊天经常驴唇不对马嘴,这不,小威又把他的话当作了空气:“雷哥,我现在有点麻烦,我想请你帮我个忙。”说着,小威弯下腰朝雷鸣深深鞠上一躬。

    二人年龄差不过五岁,雷鸣哪受得起如此大礼,他赶忙扶起小威,嘴里颇有怨气:“你这不是折煞我嘛,我腰不好,可还不起你这份大礼,赶紧起来,先说好啊,你也知道我只有五万块私房钱,多了我可帮不上。”经过小饭馆事件,雷鸣也算吃一堑长一智,再不敢托大,趁着小威没开口,一口气把自己仅有的筹码都亮在明面上。

    “哦,对了,说到钱的话…”小威自顾自地掏起衣服口袋,既没接过话茬也没把话说完,好在雷鸣已经早就习惯了二人之间的沟通方式没有过多计较,只是他想起有时明明和小威聊了很久,但心中的苦水到是一点没吐出来的场面。

    不大会儿,小威从各个口袋里凑了一沓皱皱巴巴的钞票,面额有大有小,加起来足有几千块钱,他不由分说地将所有钱用力揣进雷鸣口袋里,强硬的像个劫匪,可是只见过从别人兜里掏钱的劫匪,哪里见过往别人兜里揣钱的劫匪,这令雷鸣越来越糊涂了,他不解地问道:“你这是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