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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着严茉茉调试弦音的时候,华若凝跳下竹椅,跑到她身边的小板凳上坐好,脑袋靠在严茉茉的身边,微微合上眼睛。

  弦音调试好了,严茉茉将琵琶小心地在腿上摆好,闭目凝神,沉思片刻,随即左手按音,右手的五指轻轻地抚摸过琴弦,细细碎碎的琴音便如泉水一般叮叮咚咚地涌了出来,陶醉了一晌的幽静和美好。

  于是等着华子衿和邓楚从长宁街的午市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师徒俩,目瞪口呆地看着院子里挤在一起的三个人,严茉茉端庄地坐在殷赫和华若凝的中间,小心翼翼地不让琵琶碰到华若凝靠在自己膝盖上的脑袋。殷赫双手抱在一起,身体微微向严茉茉这边倾斜着,就好像他已经很多次靠在严茉茉的身上,又被她无声地推开罢了。一大一小两个瞌睡虫的口水都拉得老长,看上去倒像是无差别的一对父女。远远看去,三个人就好像是幸福的一家一样。

  邓楚还在一边感叹着岁月静好,感叹着这么一个温柔娇弱的年轻师奶,居然把华若凝这么个小皮猴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而华子衿在一边看着这仿佛一家三口共度美好午后的画面,忍不住在心里感到一丝委屈:明明这是我家,你们怎么可以坐在我家的院子里这样对待我。

  嗐,这心一酸,手里提着的冰糖肘子好像也不香甜了呢。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朱淑真《初夏》】

  暮春已逝,初夏悄然而来,帝京城换下了冬的隆重,褪去了春的浓艳,迎来了清丽的夏天。夏日傍晚的忘忧园比平日里要热闹得很多,院子里的桃柳树叶茂盛,为来往的客人提供了些许的隐蔽和安宁,泉水叮咚作响,潺潺地流淌着。大厅里浓艳的红调也应景地换成了暧昧的浅红色。大厅里歌舞阵阵,琵琶古筝声声入耳。

  四轮马车“嘚嘚”地自长宁街驶过,拐进了城北的大街,停在了好、忘忧园的门口。

  自从去年秋时那一夜之后,郑七便很少为了享乐来到忘忧园,今日终于是又得了空闲,他缓步走进大门,闻着这熟悉的脂粉花香气,段三娘扭着细腰招呼过来,一张脸笑得仿佛娇花一般。

  “圣上都认可的人,王大人要是还有什么疑虑,那连某实在是没什么话可以说了---”连峥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

  “自然是没有的,可是连将首既然对景侯亲王十分了解,可又愿意和我一同为孟丞相引荐引荐景侯亲王?”王鹤海顶着这冷漠的语气,不死心地说道。

  “那倒不必,连某除了兵事之外,和景侯亲王并没有其他的交集,王大人可是打错了主意---”连峥虽然不参与朝堂拉帮结伙的内斗,可是也对王鹤海这个套路心知肚明。王鹤海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笑了笑,耷拉着脸离开了。

  “哈哈哈哈哈---”连峥的身后传来爽朗的笑声,他有些僵硬地回过头,看见老顽童一般的欧阳允明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满眼透出些欣赏。

  “欧阳丞相---”连峥的态度尊敬了一些,微微躬身行礼道。欧阳允明乃是南魏时期最为德高望重的学士,只是在南魏灵帝的时候遭人陷害,被流放到了西邑的蛮芜乡的边界,平帝的时候虽说要平反,可是直到晋安皇帝登基,欧阳允明一家才重新被朝廷召唤回来,受到重用。因此欧阳一家也对圣上更是忠心一些。

  欧阳允明平日行事低调,对于右丞相孟不梅似有似无的针对和排挤,往往是能退则退,轻轻一笑便置之了事,从来不与他斗气斗法,做出伤害同僚感情的事情,将更多的时间用在为皇帝出谋划策,治理朝政。性格比起严格苛刻的孟不梅来说,显得更为好相处了一些,大儿子早年被征兵带去了北岭,后来便一去不复返,就剩下一个老来才得的小女儿,更是宝贝得不行,几乎从不多加管束,因此也养成了欧阳明月的不拘小节和男孩一般豪放的性子。

  “连将首就不必同老身这般客气了---”欧阳允明笑呵呵地说道,流放在外的苦日子早就将他摧垮,不过五十就已经须发皆白,风霜在他的额头上也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不过那一对寿星眉下的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包含着无限的智慧和谋略。

  “只要欧阳丞相不是也来劝说连某的就好---”连峥似乎是叹了口气,伤痕交错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呵呵呵呵---”欧阳允明捻着胡须笑道:“老身为什么要拉拢连将首?在现在的皇城里边,像连将首这般坚持自我的,不与人拉帮结派的官儿,确实很少见了---”他摇摇头道:“老身最恨拉帮结伙之人,如今和孟丞相势分两立乃是形势所迫罢了---”欧阳允明眼中的笑意淡了一些,看上去仿佛更像是位老人,而不是官位仅仅次于皇帝的左丞相。

  “朋党之争,最是消耗朝中有识之士的智慧和耐心,反倒不利于为国谋利---”连峥说道,和欧阳允明这样明事理、识大体的人说起话来,就是要畅快一些。

  “朋党之争害人不浅啊---”欧阳允明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一般,原来年轻那会儿,他被前朝皇帝流放到蛮荒之地,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出言不慎,成了朝廷两派之争的牺牲品罢了,他自嘲一般笑了笑:“这不管是哪一个派,哪一伙人,这最后不还是要听命于圣上,受命于国家的安危?”不管是哪两派在斗争,在龙椅上的那人眼里看来,不过就是菜鸡互啄罢了。

  “欧阳丞相所言极是---”连峥说道,又是一揖。

  “因此在这风云变幻的朝廷里,要是想要站稳脚跟,不被别人推到,也不做随波逐流的墙头草,还是要看清自己,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牢牢地记住,自己为官的真实目的---”欧阳允明的声音低了一些,连峥听出来,丞相的话里话外实在教自己不要忘记初心。

  “连峥明白---”连峥深深一鞠躬,表情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眼中却闪烁着感激的光芒:“多谢欧阳丞相的指点---”

  清明已过,初夏的天气便很快地暖和起来。帝京的桃花早早地就凋谢了,只有寒冥观的后山上还剩了几株开得浓艳,华若凝换上了薄一些的鹅黄色短衣,踩着轻便的花绸子面的小布鞋端端正正地坐在寒冥观后院门边的柳树下,一板一眼地和漂亮的师奶严茉茉一起学习五音十二律,圆背竹椅背后放着的是殷赫专门为他从镇南买来的鸡翅木小琵琶。

  “若儿,再给师奶重复一下,五音十二律中的五音指的是什么呢---”严茉茉温和地望着冥思苦想的华若凝,说道。她身着淡蓝色的绸缎交领长裙,裙裾上错落有致地绣着精致的蝴蝶花纹,一条水色的织带将她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束住,左边坠着一只做工精巧的荷包。乌黑的长发挽成一只如意髻,沉沉地坠在脑后,点缀一般的珍珠流苏细簪斜斜地垂着,显得十分清新优雅。雪白的脖颈露在外边,皮肤吹弹可破,衣裙的外边被刚才出来看热闹的殷赫硬是披了一件浅色的外衣,午后的天气更热了些,她的额头便微微地透出来些汗意。

  “五音,宫、商、阙、徵、羽---”华若凝想了一下,顺畅地背诵着。

  “对啦---”严茉茉笑道,好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她又问:“那么十二音又是什么呀---”

  嗐,这可把华若凝给难住了。五音确实好记,那十二律了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嗯---”华若凝又摆出来那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两条眉毛用力地皱在一起:“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林钟,夷则、南吕、应钟---”她掰掰手指头,发现自己还差了两个没有说出来,便可怜巴巴地瞅着严茉茉说。

  “好好想一想---”严茉茉虽然温和,可是对于这种基础知识上还是丝毫不含糊的:“还有两个,昨天你还问你师父给你写过那个非常复杂的字---”

  “蕤宾?”华若凝的声音有些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