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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颗血痣,细微血点一般的浅红色血痣。越子舒心头一颤,只觉得眼眶发涩。

  杜暖左眼眼尾的那颗浅红色的血痣刺着他的心,宁息炉里的灰随着他不安定的心绪旋转着。

  夏日微风吹过,檐下垂着的艾草和铜铃随风晃动,铃音清脆悠扬。

  恶寒和猛烈的眩晕感忽然袭上心头,越子舒仿佛被人打了一拳一般向前一扑,从盘坐着的蒲团上歪下来,险些打翻了宁息炉。

  这老毛病怕是十几年没犯过了,他侧头望着那欢快的铜铃苦笑道。

  越子舒勉勉强强就着冷茶咽下一颗归心丸,合眼静思,古书中记录的言语忽然就钻入脑海。

  “左目血痣,是为大凶。”

  越子舒活了近六十年,经历三朝沉浮,边疆叛乱,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计其数,但左目有血痣的人,只见过两个。

  第一位便是故人的幼女,他在南魏覆灭的前夕亲手将她救出,又亲手将她推入仇人的陷阱,眼睁睁地看着她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初易安。

  归心丸的暖意自心底涌起,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二十八年前南魏城破、王朝覆灭的景象依旧历历在目。

  越子舒从怀中摸出一个有些磨旧了的锦袋,像是对待最宝贝的东西那般,在掌心摩挲了片刻,随即便扬手丢进了还未熄灭的宁息炉。

  微红的香灰瞬间吞噬了小小的锦袋,淡淡的兰草冷香漫散开来,叫人心醉,又叫人无端落泪。

  那是一包旧时的离魂香,也是初易安在他这里学会的唯一一样东西。

  南疆边境的荒山上才能寻到的离魂草,十年破土,十年抽芽,十年成草,几百株离魂草,用帝王紫蝎浸出的毒,焚烧炮制九九八十一天才得这么一小袋的香料。

  离魂香,离人怨魂,断人忧思,解人心底愁。

  当年初易安临行南疆前给他留下的东西,只剩下这么一点离魂香了。

  他这做师父的,到底是没能护得她周全。

  越子舒嗅着宁息炉中飘出来的阵阵幽香,体会着甜丝丝的气息中隐匿的苦。就好似儿时吃过的糖皮药丸,甜蜜的外皮舔破,余下的尽是酸和苦。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良药苦口罢。

  在世的人鲜少有会记得当年南魏城破的场景,或者说,就算是记得,也宁愿永远把那惨烈的场景埋葬在记忆的深处。

  在离魂香的作用下,越子舒打着转儿从半空中跌入梦境,熟悉的场景。

  那一年的秋天,皇城的大火足足烧了七天七夜。

  越子舒记得,他快马扬鞭,从东郦没日没夜地赶回帝京的那个傍晚,半个天空都是烈焰燃过的火红,不知是晚霞,还是宁华大殿的大火。

  皇城陷落,他拼死救出了两个孩子,怀里抱着的那个熟睡的婴儿是初易安,故人初顺敏的女儿;手里牵着的是身上带着伤的男孩儿,脸蛋儿上脏兮兮的泥尘遮不住五官的精致,眉眼间露出的早熟和冷漠透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寒凉。

  这位是大岳皇帝的亲弟弟,陈永宁。

  越子舒幽灵一般伫立在自己梦境中的城墙上,旁观着狼狈的自己,就好像在嘲笑那从最开始就犯下的错误。

  转身再看,火红的天空被抹去,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旧时望山道观的小院子里,淡红的梅花静静地开着。

  这是另一年的冬天。

  “师父,我要走了。”初易安在院外的马车前向他深深一施礼。

  素银冠子束起长发,细眉描得很浓,在她苍白的脸上仿佛惊弓之鸟一般。一身水色长袍,银灰的狐皮围绕在她的脖颈间,随着人吐出的气息结上一层白霜,袍裾下隐隐露出黑色的靴子---一副世家公子戴孝的打扮,穿在她的身上,凄凄然好似画中走出的苦主。

  “去东郦也不是最好的选择,你留下来,为师替你想办法---”越子舒捧着初易安递过来的包裹,万般不舍他可怜的小徒弟。

  “端王殿下要娶我,我还能躲得了多久---”初易安淡淡的苦笑划过她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