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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九 旧恨

    出发前,尼娜仔细端详了星子一阵,神情认真地道:“你这身打扮虽足可以假乱真,但发型还有些不对。 ”尼娜即为星子修剪了头发,重整了发型,确定再无纰漏。

    为了万无一失,星子决定绕开赤火国与西突厥交战的战场,翻越巴拉尔山,从西突厥的东北部入境。只是这样一来,便要多绕近千里路。好在星子行前准备充分,带上了足够的干粮,加之乘风脚力矫健,除了多费几日,倒无大碍。

    一路上人烟罕至,只有星子与尼娜二人同骑偕行。奔波万里,惶惶不可终日,竟是为了逃避父皇——自己在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星子心中苦涩,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重逢后,除了初见时的口角,尼娜一直十分柔顺恭敬。尼娜本欲照色目人的习俗以头巾蒙面,但星子觉得只有二人相对,不必如此,尼娜也即听从他的安排,只是整日里沉默寡言。她开口闭口将星子唤作“主人”,星子听着分外刺耳,但又不知该换什么称呼。一身突厥人打扮,再称作殿下也太过奇怪,最后,星子忽想起谷哥儿唤自己“星子哥哥”,便让尼娜也如此称呼。

    星子见尼娜情绪低落,心事重重,便要她继续教自己突厥语,以分散她精力。两人日常多用突厥语交谈,数日后,星子的突厥语已渐熟练。他进步如此之快,不但尼娜,就连星子自己也觉得惊奇,倒像是他生来就会突厥语言一般。

    一日草原将尽,巴拉尔山的雪峰高耸入云,已然在望,尼娜忽对星子道:“星子哥哥,我想去拜祭我姑姑。”

    “你姑姑?”星子略有点纳闷,从未听尼娜详谈她的身世家人,只是曾提到过她父母已不在世上,而她既然处心积虑要谋刺父皇,她和赤火国必亦有深仇大恨,她不说,星子也不便去追问。只是她的姑姑又是何许人也?

    “我姑姑就是死在这片草原之中。当时我遵照她的遗愿,将她的遗骸火化,骨灰撒在了白云河的岸边。”尼娜的声音里有着如丝如缕的哀伤,更有着一种深深的悲愤,就象天堂堡初见那夜,她蓝眸中射出的利剑般的光。

    白云河,星子背熟了地图,对此倒不陌生。骑马转向南,行了十余里,果见旷野之下出现了一条河流,从西向东,蜿蜒而来。河面虽不算十分宽阔,却澎湃有声,滔滔不绝,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到了近前,尼娜跳下马背,伫立岸边,遥望着河流的上游,静静地道:“这条河是从那雪山之巅,白云深处发源的,最后流入色目的圣湖桑干湖,是亘古以来色目人心中的圣河,因此叫做白云河。”尼娜蹲下身去,拨开乱石杂草,似乎想寻找什么蛛丝马迹,却终于一无所获、

    星子等了她一阵,忍不住问道:“你的家以前是住在这里么?”可举目四望,这片草原明明是杳无人烟啊!

    “不是,”尼娜神色凄然,哀婉的声音如月夜下的洁白雪花一片片飘落:“我的家离这里很远……我父母都是最普通的色目人,和祖祖辈辈一样,过着大草原上最平凡的生活,放牛牧羊,生儿育女。”

    “几百年平静的生活如圣湖之水,却被突如其来的风波打破。十七年前,赤火国大军的铁蹄踏上这片千百年来宁静富饶的美丽草原,我的父亲和两位兄长为保卫家园,加入了色目的军队,随着国王四处征战。他们勇敢无畏,立下了不少战功,父亲当上了百夫长。”

    “但故事的结局你已经知道,惨烈的战事最后,国王被俘后自杀,许多人也随他而死,色目国灭亡了。我有个兄长战死在桑干湖畔,另外那个兄长从此不知下落,我父亲却侥幸活了下来。他抛不下我母亲,东躲西藏了一段时间后,偷偷跑回来找到我目前。他们一起离开了从小生长的草原,逃到最偏远的地方,过着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生活。第二年又有了我,这时父母身边只剩了我一个孩子,对我爱若至宝,唯一的希望就是这样平平静静地看着我长大,平平静静地终老。但是后来,赤火国要求所有的色目人都必须结村定居,定居下来后,便时不时地每家每户排查奸细。我六岁那年,我父亲不幸被查出来了,因为有人发现了战争留在他身上的伤疤。”

    “赤火国的野兽便将我父亲抓出去,绑在村口的大树上,说他是对抗天朝的罪人,让全村的人来围观,要每一个男人都去狠狠地鞭打他。”说到这,尼娜微微地颤抖了一下。星子忙一手搂住她的肩头,以示安慰。

    “父亲被打成了个血人,奄奄一息。那时我还太小,什么都不懂,吓得哇哇大哭,叫着爹爹。哭声惊动了那群赤火国的野兽,他们递给我一把锐利的尖刀,逼着我,要我亲手在我父亲的胸口刺上一刀,不然就要带走我的母亲。母亲痛哭流涕地苦苦哀求,他们却不肯放过我,后来我惊吓过度,昏过去了。他们便又看上了我母亲,要我母亲去刺这刀,我母亲怕他们再打我的主意,只好……只好……”尼娜说到这,再也说不下去,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尼娜!尼娜!”星子将她揽在怀里,那惨烈的景象似就在眼前,星子也不禁泪下,胡乱抹去泪水,星子故作镇静地安慰道,“那些伤心的事,你不想说就不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