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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无头绪如大脑缺血般蒙圈的外公外婆只好在这个全国地图上找不到地名,所在区域大片空白,地图上标记的地名比秃子的头发还稀疏的西域安家落户了,因为他们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在往前走就跨出国门了。

    爸爸甩开膀子,割回来一捆捆芦苇,一口气搭好三个草棚子,住的地方有了,外公和妈妈也跟着爸爸拿起了铁锹,坎土曼开垦出荒地,把北边那条从高山上冰雪融化而成的宁河水引过来。种上小麦和玉米。在这个谁也不认识,远离政治漩涡(这里人太少了,一个村只有五,六户二十几口人,村和村之间用公里计算也要两位数)过了一座山就是国境线的地方,定居了下来。

    外公到塔拉的第二年,就放下锄头,当了塔拉小学的第一任老师。脱离了繁重的劳动,这当然是爸爸宋不穷的功劳,眼珠一转一个主意的他为了能娶到妈妈,来塔拉两个多月,就开始暗自盘算,动手鼓动组织起来几个壮劳力,都是些孩子到了上学年龄却没学校可去,也是才到塔拉没多久孩子的家长,来自天南海北的盲流们,利用农闲时候打土坯,砍树木,割芦苇······在村东头盖起了两间教室。

    新盖好的教室里用粗壮的树干,锯成长木板,两头用土坯高一排,低一排交错支起。高的是课桌,低的是板凳。在山上找回来些白石灰块用水泡开,把教室的墙里墙外,房顶粉刷了好几遍。教室前面又平整出来一大块空地,用作学生们活动的操场,苦干了近一年盖好了只有两间教室的学校。一年级和三年级一个教室,二年级和四年级另一个教室,五年级只好到二十几公里外的红旗公社去上了。在西域几乎还住在地窝子,草棚子的年月,这两间雪白的教室可是当年塔拉最高档的建筑。也是塔拉地标性建筑物,方圆百里的说起塔拉可能会有人不知道在哪里,可说起白房子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

    盖好学校一切准备就绪,爸爸宋不穷找到正在生产队劳动的外公,前后不离不弃跟着理也不理他的孟道桥,跟到无人之处一脸无奈又诚恳的小声说:

    “爸,你看我们把教室盖好了,却找不来老师,我仔细一想,您不就是现成的老师吗,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转念又一想吧,这样真是太委屈您了,让您一个堂堂名牌大学的教授,教小娃娃,真是杀鸡用了宰牛刀,大材小用了,可为了那些个娃娃们能有学上,我也只有厚着脸皮求您屈尊屈尊,真是委屈您了”

    说完不停的咂巴着嘴,一幅可惜痛心的样子。满脸怒火的外公冲着爸爸吼道:

    “谁是你爸,你小子少给我灌迷魂汤,我不吃你那一套,我才不稀罕呢,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说完,撂下爸爸气哼哼的两手往身后一背,扭头就走,爸爸在后面吧嗒吧嗒跟着又是点头,又是哈腰,还陪着笑脸不知说了多少好话,下了多少功夫。过了没几天,外公做了塔拉学校的第一任老师,外公走上塔拉小学三尺讲台的第二年秋天,爸爸宋不穷,妈妈孟若梅生下了宋欢喜。

    从欢喜记事起,外公孟道桥和爸爸宋不穷的争吵声就没有断过。他们俩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争论不休的非要分个高低。外婆和妈妈对他们的这种争吵好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他们爷俩在这边吵得稀里哗啦的,那边娘俩该干什么干什么,什么都不耽误。

    外公和爸爸一会吵一会好,刚才俩人还吵的脸红脖子粗你死我活的马上就能动拳头,这会脑袋又凑到一块去了,你说我听融洽的不得了。每次争吵表面上是外公赢,不过最后都是按爸爸的主意办事。为了欢喜的名字,俩人好长时间互不相让的较着劲谁也说服不了谁。

    欢喜这个名字是爸爸起的,宋不穷觉得自己给女儿起的宋欢喜,叫起来顺口,听起来喜庆。外公却是坚决不同意。说太俗气了,没有宁静致远高雅的韵意。他拿出小学生的新华字典,纸上写满了找出来的”飞霞,春燕,静雅。。。。。。“一大堆赞美女孩的字和词,爸爸是一个也看不上,说是外公找出的这些脂粉气太重,听着有一种无病而吟的做作,七岁之前外公从没有叫自己的外孙女欢喜,而是叫她小丫头,外婆叫她囡囡,妈妈当着外公的面,偶尔忘了”欢“字刚出口,下面的”喜“字就会咽下去。

    塔拉是个很小的村子,那时叫塔拉生产队。那条从高山雪水融化而成的宁河,养育着口里近几年从南方,北方,中原······过来的,越来越多的盲流们。北方来的把小麦,玉米种在了开垦后过去的芦苇荡,南来的,把水稻栽到了河下游的低洼处。因为这里特殊的气候,昼夜温差大,日照时间长,所以种出来的稻谷清香耐嚼,粮食有韧性,瓜果更大更甜。

    欢喜快到上学的时候,爸爸也成了塔拉学校的代课老师,随着塔拉从关内过来人口不断增加,还有宁河对岸没有学校的生产队,社员们也把他们该上学的孩子送到塔拉学校来上学,外公一个人就忙不过来了。爸爸去了以后,外公管一个教室,爸爸管一个教室,儿时的欢喜会每天跟着外公和爸爸到学校,坐在教室后面听他们给学生讲课。放学后,欢喜会骑在爸爸的脖子上或伏在他的背上,走在塔拉一路夕阳的田埂上到生产队的地头,爸爸帮在小队挣工分的妈妈干农活,好让妈妈歇一歇。收工三口一起回家,吃过晚饭,躺在床上,欢喜搂着爸爸的脖子,细嫩的小手抚弄着爸爸的脸和唇,缠着爸爸给她讲故事。爸爸肚子里的故事好像永远也讲不完似的,欢喜最喜欢听爸爸讲他自己中原家乡的事。石桥,关帝庙,龙潭······

    那一年的夏天,再过两个月欢喜就七岁了,那天是爸爸和外公这一学期最后一天课,下午就该放暑假了,过完暑假,欢喜就要上一年级,正式成为塔拉学校的一名小学生。

    清晨爸爸和外公早早的就到学校上课去了,妈妈也到生产队上工走了。外婆把睡梦中的欢喜叫醒,欢喜还没有睡饱,不想睁开眼睛,外婆把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在睡眼朦胧的欢喜面前展开,疼爱的说:

    ”囡囡,你看这是什么?”外婆嘴里的“囡囡”好像翘着舌尖在鼻腔回荡反转后发出的声音,听着柔柔绵绵比爸爸给欢喜买的高粱饴还软还甜,外婆手中的东西,把欢喜的眼睛都晃花了,半睁半醒看见外婆拿着的是一条天蓝色,中间又好多红的花绿的叶绵绸小花裙。欢喜一下子清醒了,两眼放着闪亮的光,外婆又像变魔术似得,从后面又拿出了一件短袖衬衣,淡蓝色和粉色拼接成身体部分,衣领是白色,袖口是浅黄色的确良小衬衣。外婆温和的笑着说:

    “我的小懒虫,快起来试一试,外婆刚给你做好的,开学第一天穿的花衣服,看衣服漂亮还是我们囡囡漂亮”欢喜一骨碌从床上站了起来,三下五除二的换上新衣服。

    欢喜那时的家,生活虽说不上富裕,倒能吃饱穿暖,开始爸爸和妈妈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每年分的粮票,布票,油票······在外婆精打细算的计划下,别人家是捉襟见肘的不够用,他们家还稍有结余。后来加上外公和爸爸的补贴,日子过的安稳简单。

    外婆身体不好,没办法下地干农活,这个曾是江南大家闺秀的千金小姐,一口吴语的普通话,软绵侬甜,好多人不用心听是听不懂的,跟随丈夫来到干燥荒凉的西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发酵中依然绮丽

    欢喜对外婆这种南北结合的语言,从小就无师自通外婆说一遍就能明白。有时候她就是外婆的小翻译。

    外婆虽然不能干繁重的农活,却做的一手好针线,队里的社员看她给一家老小做的衣服穿在身上得体又好看,还省布料。就把布料拿给她,过几天就会穿上满意的新衣服。那个年代,家家户户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拿着布票。到供销社扯几米布料回家自己做。不会做的,即浪费布,做出来的衣服还不合体,不是瘦了就是胖了,要不就是卡胳膊,提不上裆。外婆做出的衣服,每件都计算的分毫不差,不浪费一寸布料,穿在身上还非常合身。有的布料套着裁剪,两条裤子的布料,外婆能做出三条同样的裤子。

    时间长了,外婆连攒带借,买了部上海”蜜蜂“牌缝纫机,除了在家洗衣服做饭干家务,闲时给生产队的社员做衣服,偷偷收点针线钱,贴补家用。生产队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时国家的政策是不容许这样的,抓住了是要割资本主义尾巴的。

    那个年代,每家每户只有到过年的时侯,才会用积攒一年的布票和钞票,精打细算的给一家人做身新衣服,尽量都是先给孩子们做,如果有结余大人们也是看情况。兄弟姐妹多的,不分男孩女孩,一律是小的穿大的实在穿不上的旧衣服,有的衣服已经是补丁摞补丁,还不会扔掉,最后破的实在没法穿了,就洗干净撕成布块,用浆糊粘在一起晒干,做布鞋时当鞋底。衣服也没有什么季节之分,冷了里面加棉衣,热了棉衣去掉只穿单衣,所以新衣服刚穿到身上的时候总是又肥又大,任何场合中男女老少几乎都是蓝,黑,灰······单一暗色调的颜色,衣柜里的衣服也没有我的你的之分。一家人谁能穿上就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