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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之间,老都护带兵离开燕然城。偌大的城池内,只剩林辰领着三百轻骑兵殿后。

    她知道,老都护以为的殿后是守城,他以为她要带着三百兵卒抵抗突厥数万兵卒,但她的殿后,从一开始就是要舍弃燕然城,南退。

    三百兵卒,用以帮百姓撤离。

    大军南撤的消息瞒不住燕然城的百姓,他们隐约猜到,燕然城要出事了。但和所有唐人一样,燕然城的百姓安土重迁。即便猜到燕然城要出问题,也会犹豫是跟着大军南退,还是仍然待在燕然城。

    林辰没有鼓动他们的想法,任他们自己选择。如果想要南退,便以轻骑尽快护送他们离开燕然城。

    赵二虎也看不懂林辰的想法:“突厥南攻,最多也就百万大军。徐都护可调动周边近三十万军队,如果以命相搏,未必不能守住燕然城”。

    她听过,微微摇头,问他:“守住了,然后呢?”

    赵二虎不明白她的意思,络腮胡抖来抖去:“然后就守住了”。

    废话文学学得极好。

    林辰神色淡淡:“以守为守,是万不得已之后的下下策”。

    赵二虎问她:“上上策呢?”

    林辰桃花眼扫他一瞬:“将劣势化作优势,转守为攻”。

    赵二虎想不通她如何转守为攻,再问她,她闭口不言。相处多年,赵二虎知道她的性格,不能说的东西,她一个字也不会透露。兵者,诡道也,倘或因为管不住嘴导致谋略外泄,哪里还有一个“诡”字呢?

    他相信她,于是不再多问,按照她的吩咐来办,先去安抚军民,随即召燕然城为首的官员来见。

    两日之后,颉利可汗兵临城下,不愿离去的官员向他献降。颉利可汗面色沉稳,鹰眼中看不出太多情绪,喜怒不辨。

    大军进入燕然城,百姓仍然安稳地生活,全然没有战时的慌乱。

    突厥大军所到之处,哪里不是一阵破败?此地的烟火气倒让他有些动容。颉利可汗命令突厥士兵切莫扰乱百姓们的生活,随即便问献降的官员:“此城为何没有守护的军队?”

    献降的官员跪在地上,听闻此言,抬眼微微瞥一眼颉利可汗身旁的王隐,却在收到他的视线时默默低头:“王副都护先一步弃暗投明,徐都护和林副都护知道无力抵抗,所以领兵南退。”

    颉利可汗看王隐一眼,放下心防:“王君不受重用,弃暗投明,是明智之举。”

    献降的官员们沉默不语。

    王隐八字眉舒展,三角眼一抬,得意洋洋:“唐人不知道我王隐的好处,可汗却是知道的。我从唐朝一个小小的副都护变成突厥重权在握的别克,当然是明智之举。不过,姓徐的和姓林的,不战而逃,也就是懦夫行径罢了”。说罢仰天大笑。

    颉利可汗端坐在高头骏马之上,身披铠甲,鹰眼轻扫王隐。他本就生得一副龙章凤姿,鹰眼,悬胆鼻,不怒已经显出威严,含怒时更是让周围的空气都寒冷几分。

    他单手牵着马缰,嗓音沉稳有力:“兵书有云,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王君的行迹符合此道,是明智之举。兵书又云,用兵之法,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徐氏和林氏明白无力抵抗,不战而去,亦是明智之举。先考曾感慨说,赫赫大唐,遍地皆是人才,果真如此。”

    不能与之争辩,王隐露齿一笑:“可汗说的是”。

    颉利可汗让自己的下属和献降的官员们交接燕然城管理的各类事宜,自己独身一人去往军营。

    军营里该烧的都已经烧了,是预计之中的事。但或许是走得匆忙,图纸不曾燃尽,还留有一些残页。

    他从纸灰堆中拾起,细细查看,却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事情办得严密,可见是细致的人。

    颉利可汗隐约觉得他们或许会是自己的一生之敌,但甩头,又觉得可笑。徐氏、林氏,不过是唐皇帝手下的将领罢了。他的对手和敌人,是,也只会是高高在上的唐皇帝。

    随手将残页丢进纸灰堆,颉利可汗乘马出军营。

    将燕然城四周巡视一遍,心中确定王隐献上的守备图是真的。

    回到军营,下属迎上前,替他牵马,问他该如何安排王隐。

    颉利可汗稳住黑骏马,下马,给出早已想清楚的答案:“王隐诚心投靠,就按当初许诺的话,给他‘别克’的官职,加以重用。记住,一定要好好待他,让他成为唐人投降的示范,引更多唐人归附”。

    下属领命。

    尘埃落地,燕然城归入突厥。消息加急传到京兆府,天子派遣特使调查此事。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天子大怒,先是罚徐都护六月俸禄,罚林辰三月俸禄,随后又将徐都护降职为副都护,命林辰为正都护,总管安北都护府的各类事宜。

    陈守虚得知此事,向天子上书,自我揭露,告知偷鸡并非林辰一人所为。

    天子回信告诉他,林辰罪名有一,不能和睦同僚;徐都护罪名有二,一是不能管制下属,二是不能守城死战。在燕然城失陷这等罪名面前,偷鸡实在是再小不过小事。天子让他不必耿耿于怀,照旧监军,但切莫再犯。

    陈守虚收到天子的回信,实在感到愧疚。两人一同犯错,最后受罚的却只有林辰。他去军营向林辰道歉,林辰正在看地图,闻言,平静地看他一眼,让他不必放在心上,视线又回到地图。

    陈守虚站在她身旁,手足无措:“你替我担错,我总不能安心地受着,什么也不做。当今罚你三月俸禄,我将我的俸禄补给你”。

    林辰的视线从地图移到他的脸上,唇角上扬:“按副都护算,我是从四品官。按都护算,我是四品官。你的侍御史是从六品,三个月俸禄可不够补偿我。”

    陈守虚在心底一算:“那我补六个月的俸禄给你,这总是够的”。

    林辰轻笑:“如果你将六个月的俸禄补给我,不就相当于只有你受罚?你不能安心地看我一个人受罚,我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