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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睁眼都不知今夕何夕。

    顾怀眯着眼,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盯着映在纸窗上淡金色的阳光看了许久才醒过神。屋里没人,床头放了碗清水,他支起身端来喝了,还是温的。喉头滋润了些,他这才清醒过来,听到外面隐约的说话声,一男一女,一娇软一低沉。娇软的那个是巷尾的绣娘,年轻,手巧,做出来的活又快又漂亮,家里还有一位老母,眼睛看不见,身体也差,靠与大户人家浣衣维生,常要顾怀帮她配药,顾怀的衣裳鞋子也多交给绣娘置办。低沉的那个——顾怀过了一会才想起来,正是那个新招来的,一穷二白的帮工。

    不怪顾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在他面前,总是有点畏缩的样子,说话做事束手束脚,好似生怕得罪了他,何曾像现在这样放松,隔了那么远都听得出话里带笑。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顾怀侧耳听了一阵,一个字也听不清,只觉男人的声音沙沙的,仿佛夜半更深时的呢喃私语,夹着女儿家脆生生的笑声,越听越刺耳。

    笑得这么欢,是有多大的好事。

    没想到这人看着老实,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顾怀头还有些晕,直想蒙了被子倒回去,耳不听心不烦;偏偏睡够了,一躺下又觉头痛。如此反复纠结一阵,猛得坐起来掀了被子——这是他的地方,他才是主人家,为何要在这为难自己?

    周行听到门响,还未回头,只听面前月娘轻轻“啊”了一声,施了薄粉的脸颊倏得红了,猛得低下头,两只手绞在一起,将那个头不小的包袱攥得紧紧的,眼也不敢抬,一副羞涩极了的模样。他回过身,只见顾先生推门出来,中衣外只潦草披了件长袍,衣带没有系好,襟口还是敞着的,发也未束,散散披在肩头,虽说没有露出什么,但绝对是衣冠不整,无怪把人家小姑娘看羞了脸。可便是这般打扮也挺好看,脸上红晕未消,两片唇瓣仿佛涂了胭脂,一看就是刚刚醒来的模样,精神似乎也好了些,不知放在床头的那碗水他看到没有?

    想着月娘方才说过的话,又看到这样的顾先生,周行不禁有些想入非非,嘴上唤道:“顾先生,您好些了么?”

    谁知顾先生只冷冷斜了他一眼,也不理他,便转向月娘,遥遥揖了一礼道:“是秦家娘子,怎么有空过来?令堂近来可好?”

    月娘忙还了一礼,仍是不敢抬头,回道:“好的,好的,先生上回托奴做的衣裳已经做好了,奴看泽心堂没有开门,便送过来了……还有,母亲给先生纳了双鞋,教奴一并送来,谢谢先生一直照顾我们母女……做得不好,就是老人家一片心意,请先生一定收下。”说着将那自敲门起就攥在手里,连碰一碰都不肯让他的宝贝包袱递出来,声音越来越小,脸倒是更红了。

    周行不知为何有些发酸。顾先生果然是待谁都好的,不然怎能让人家这般惦念。再看这姑娘,年纪应当不小了,可胜在心灵手巧,勤快,孝顺,模样也不差,算得上小家碧玉,若是在老家,求亲的人怕是早就要踏破门槛了,虽然比顾先生还差了一点……咳。

    周行回过神,只见顾先生正看着他,目中满是责备,道:“发什么呆,还不快接过来。”言罢又冲月娘一礼,道:“老夫人太客气了,几贴药而已,算不得什么照顾。代在下谢过老夫人,快要入秋了,老夫人也要保重身体。”

    月娘犹豫了一下,才将包袱递给周行,还礼道:“是,是,谢谢先生关心。听这位大哥说先生病了,怎么样?现在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