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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三、弃城

    遵化府署里一片忙乱,昏黄的烛光之下,传兵令跑进跑出,一边带回城头的消息,一边传递岳托下达的命令。

    “杜度、英俄尔岱从东门出城,绕城攻击敌军右翼,限时两刻钟抵达战场!”

    “劳萨、巴奇兰率正红旗部队后续跟进,清扫敌军。”

    “巴尔泰、岱松阿率部登城加强防守,见机从南门出城作战!”

    “李思忠带炮队护卫城门!”

    岳托铁青着脸,不断调兵遣将,自得到蒙古人的报告后,他就下令全军战备,所有兵将睡觉不许卸甲,凡事有备则无患,虽然还不知道六里桥的游骑为何没能传警,但提前下达的战备命令节省了部队的整装时间,使他能够快速响应突发情况,不致于临阵贻误战机。

    一连串命令传下去,他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在兵力上,他占据绝对的优势,不管是野战还是守城,都没有失败的道理,只是杨铭的机枪大炮威力太过惊世骇俗,人员大量伤亡在所难免。前日遵化西边的伏击战,他的镶红旗部队损失了近两千人马,整旗的战力已经被打残,而且死的很多是精锐的巴牙喇兵,这些人可不是三两天就能够补充的。

    即使是普通的旗丁,死了这么多人,抚恤善后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八旗300丁一左领,五左领一参领,五参领一旗,换算下来每旗丁口不过7500人,当然,各旗的牛隶数量有多有少,而且除了正丁之外,还有一些余丁,这个数字并不绝对,但不管怎样,死伤近两千人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这个旗的丁口需要很长时间来恢复,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是一阵隐隐作疼。

    突然,一个传令兵从门外冲进来,脸上挂着血污和汗渍,一边跪倒一边大声禀报:“贝勒爷,蛮子军南门登上城墙……”

    岳托一惊,上前两步抓住传令兵的胸口,吼道:“你说什么?!”

    “贝勒爷,蛮子军占据城墙,乌巴泰参领战死。”

    从得到敌军兵临城下的消息,到城墙失守,前后不到两刻钟,照这样的速度,出城作战的部队还未抵达战场,敌军就攻进城内了,到时候攻城的一方反而变成自己。

    甩开传令兵,岳托怔怔地退了两步,抬头大声发令:

    “传令,劳萨、巴奇兰全军前往南门增援,杜度、英俄尔岱所部撤回城内。”

    他不知道派出的部队是否已经全部出城,但不管怎样,首要的任务是让他们撤回来,现在他考虑的不再是歼灭敌军,而是怎么守住城池了。

    “护军听令,随本贝勒登城杀敌!”

    这时,一个面色雍雅中隐含阴沉的中年人从内室走了出来,手捋发黄的胡须,咳嗽一声,屋内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纷纷屈了左腿,左手扶膝,右手下垂,打千唱喏道:“请大贝勒安。”

    这中年人就是岳托的父亲代善,他是努尔哈赤与元妃佟春秀所生之子,是废太子褚英的弟弟,名列四大贝勒之首,称大贝勒。

    万历十一年(1583年),努尔哈赤以祖传的十三副铠甲誓师起兵征讨尼堪外兰,开始了征服女真各部的历程,这一年代善正好出生。因母亲早逝,他与年长三岁的哥哥褚英自小就跟随在努尔哈赤身边,历经了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的洗礼。

    十六岁时,他跟随父亲第一次踏上战场,二十五岁与褚英一起统兵袭取斐悠城,阵斩乌拉部的贝勒博克多,一战成名,被努尔哈赤授予“古英巴图鲁”称号。

    褚英被废除汗位继承人身份后,代善继储的呼声最高,但是努尔哈赤的侧妃德因泽告发他与努尔哈赤的另一个妃子,也就是莽古尔泰的母亲富察·衮代有奸情,于是富察·衮代被废弃,莽古尔泰为讨好父亲,竟然将生母杀死。

    可能是因为查无实据,这一事件并未扳倒代善,努尔哈赤仍然有意栽培他。不幸的是,没过几年,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德因泽又告发他与努尔哈赤的宠妃阿巴亥有奸情,结果是阿巴亥逐出家门(后又召回),他也从此失去努尔哈赤的信任。

    有猜测认为这次的告发是皇太极指使的,其目的就是要清除他这个汗位竞争者。自此以后,代善便对继承汗位不再抱有奢望,转而拥戴皇太极,韬光养晦,忍辱求全,总算是守住了一生的荣华富贵。

    跟豪格一样,代善也有杀妻的经历。因为宠爱继妻所生的小儿子,他与次子硕托关系闹得很僵,以致于硕托几乎要叛逃到明朝。他要杀掉硕托,被努尔哈赤阻止并严厉训斥,面对努尔哈赤的怒火,他跪地叩头不已,然后回家就把继妻杀了,试图以此行动换回努尔哈赤的原谅。

    此次己己之变,他率领正红旗部队随皇太极一起入塞侵明,因不久前作战中足部受伤,便在遵化城内休养,将战事交付给岳托打理,现在,形势的发展需要他出来说话了。

    澹然接受了请安之礼,代善摆手示意,众人躬身退出门外,只剩下岳托留在那里。

    “阿玛,您脚伤还未痊愈,宜静养珍摄为重,作战御敌之事……”

    岳托话还没说完,代善便打断了他:“岳托,咱们走!”

    “走?”岳托瞪大了眼睛。

    “走!回盛京沉阳!”

    “阿玛,万万不可!这么做大汗不会放过咱们!”岳托脸色大变,扑冬一声跪倒在地,抱住代善的腿哀求不已。

    “大汗?”代善目光向门外扫了一眼,伸手扶起岳托,冷冷地说:

    “去年十月二十日,八旗大军抵达喀剌沁的青城,我和莽古尔泰就苦劝大汗,咱们劳师远袭,粮贵马疲,若轻入明国内地,恐无归路,可大汗不听咱们的,执意要入塞伐明。也罢!开始他这势头倒还好,一路顺风顺水,攻城略地。”

    “可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你难道没看到,从上个月丢了顺义,他……咱们的运气就用完了。”

    “北京城下那几炮,死了多少人?莽古尔泰、多尔衮两旗伤亡惨重,这次回师遵化作战,人家要保存实力,都不肯来了。”

    “若是咱们还待在这里不走,打仗输赢暂且不提,死的人算谁的?没了人,你我父子如何自存?岂不是任由他人摆布?”

    “盛京城里,还有阿敏的五千精兵留守。”代善意味深长地盯视岳托,“咱们回去,跟阿敏合兵,到那时候,没人能动得了咱们!”

    阿敏是努尔哈赤之弟舒尔哈齐的儿子,在四大贝勒中排行老二,是镶蓝旗的旗主,与皇太极一向也不对付,只不过他是侄亲,对汗位不构成直接威胁,是以皇太极此次率军侵明,便让他在沉阳留守老家。

    “阿玛……”听了代善的一番说教,岳托仍是犹豫不决。

    “岳托,你还年轻。”代善拍了拍岳托的肩膀,温言说道:“将来这大金的天下,都是你们的!”

    说罢,他目光一沉,语气变得严厉起来,“让英俄尔岱、李思忠、穆成格,还有那些蒙古人顶上,咱们走!”

    “杜度也让他在后面顶上,咱们一走,他也会走,到了盛京他就是咱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