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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团混乱之中,季如雪只觉得自己被用力推了一下,而后“砰!!”一声巨响,医馆的大门已经狠狠关上了。

    此时此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绵绵秋雨越下越大,季如雪茫然地站在屋檐下,过了许久许久,终于拖着沉重的步伐,稀里糊涂地抱着那具骷髅,慢慢走进了雨里。

    身边似乎有人在指指点点:“那个人怎么了?”

    “天哪,那毯子下面,好像是……”

    “该不会是疯子吧?咱们离远些。”

    “嘘,别让他听见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季如雪对外界所有的一切都恍若未闻,只紧紧抱着怀里那具轻飘飘的骷髅,漫无目的地走着。

    五年前,先生低垂着漆黑的睫毛,安安静静的,仿佛睡着了一般,在自己怀里渐渐冷去……先生说,他会回来,自己便死死搂着先生的身体,不许任何人夺走,不许任何人下葬。

    他就这么等啊,等啊……先生的身体,却渐渐腐坏了。

    季如雪的记性向来极好,可是那段极其不堪的回忆,如今已然渐渐模糊,仿佛他的脑子根本不愿记住那段回忆,不是因为可怕,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因为……那种无穷无尽,冰寒入骨,几乎将他吞吃入腹的绝望感。

    他搂着先生半腐坏的身体,在冷宫里蜷缩了整整三个月,什么事情也不管,什么事情也不问,直到薛锦忍无可忍地冲进冷宫,把先生亲手做的那张轮椅,狠狠砸到了他的面前。

    “皇上!您,您……一直以来,林大人只希望您好好的,您现在这个样子,对得起他吗?!”

    那张轮椅已经非常残旧了,轮子都脱了一个,是了,当年在演武场遇到疯狗,先生拼命护着自己,轮椅也被摔坏了……

    先生……先生说过,他会回来的,就像先生曾经说过,他会永远护着自己,永远疼爱自己……先生不会骗人的。

    若是先生回来了,看见自己这副样子,那怎么成?

    这么想着,季如雪忽然害怕起来。

    自己,自己是不是又难看,又难闻?

    他登时急了,慌慌张张道:“薛,薛锦,朕要洗漱。”

    洗漱之后,他终于振作起来,用了三天三夜的功夫,将先生的骸骨一根一根地清洗干净,又用纯金的丝线,细细串起来……那些宫女太监们,甚至包括薛锦他们,看着自己的那种目光,仿佛看着一个可怜可笑的疯子。

    可是季如雪不在乎。

    旁人怎么看他,关他什么事?

    再后来,他把先生的骸骨放在自己床上,白天努力治国理政,晚上便搂着那具冰冷的骸骨,勉勉强强小睡一会儿,无论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无论再怎么头痛欲裂,第二天他仍然可以寅时起床,清醒无比地上早朝,理政事。

    先生会回来的。

    这种荒唐至极的期盼,仿佛一根弱不禁风的细细丝线,吊着他整条命。

    先生看到四海臣服的大渊,看到成熟英挺的自己,定然会十分欢喜,定然会夸奖自己,说不定高兴了,还会像以前那样……摸摸自己的头发。

    微凉的秋雨凌乱地拍打在季如雪脸上,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他只知道怀里的骸骨轻飘飘的,仿佛一片深秋的落叶,又仿佛方才那个似是而非的声音。

    “阿雪,你走吧……我,我不想回来了。”

    是幻觉,还是真实?

    是自己思念过度?还是先生的一缕幽魂,亲口告诉自己,别等了?

    别等了,别等了……是啊,自己早就等不下去了,所以才筹划了这场隆重无比的合婚大典,只待大婚之后,便去找先生。

    可是……那真的是幻觉吗?

    还是……

    当季如雪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瘫软在了冷宫大床上,浑身都湿透了,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具骷髅。

    一群宫女太监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一名老太监颤声道:“皇上,您,您用点参汤吧。”

    季如雪恍若未闻,他沉默了许久许久,忽然翻身而起,大吼道:“把最近的暗卫线报拿过来!全都拿过来!快啊!!”

    不到片刻,一叠厚厚的线报便送到了他的手中。

    季如雪拼命翻着那些线报,手不由自主地发着颤,这些日子为了筹备大婚,他没来得及查看这些线报,会不会,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他疯狂地翻着,翻着,忽然之间,几行刺眼的小字映入眼帘。

    “初二,棉花胡同老宅,杏花树之下,有泥土翻动痕迹。”

    “初五……”

    “初七……”

    “初九,萧图南西郊骑射之后,前往仁心堂医馆,停留一个半时辰,而后返回萧府。”

    “十五,萧图南离开兵部之后,前往仁心堂医馆,停留半个时辰,而后返回萧府。”

    “十七……”

    季如雪缓缓转动眼珠,目光死死钉在那三个字上面——“仁心堂”。

    那是传说中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医馆,那是自己怀着最后一丝可悲可笑的荒唐希望,抱着先生前去求助的医馆……那是萧图南常去的医馆。

    那家小小的医馆里面,那个俊美而傲慢的陌生男人,那间黑暗的屋子之中,那仿佛幻觉一般的声音……

    虽然音色有极其细微的差别,但是那熟悉的口吻,那尾音的轻颤……只一句,他便能听出来,那是先生的声音,绝不会有错。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

    先生回来了……先生真的回来了。

    季如雪死死攥着那份薄薄的线报,整个人止不住地发着抖,他攥得是如此之紧,手指关节泛起了一种可怕的青白,浓稠温热的鲜血从指缝中缓缓溢出来,一滴滴落在地毯上,而他根本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