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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声重,游雁不飞,连人声都湮灭。

    局势倒转,胜负难定,四方对峙,场面一时陷入僵局。七百余里云梦大泽,四百里血流成河,余下白雪,全覆累累白骨。十方无量军所到之处,皆是寸草不生,幸甚这支北府曾经最精锐、也最杀伐无情的私兵,眼下还被牢牢捏在襄宁公裴珩手里。

    卞城王吐出一口血。他方才被沈寻一袖击中肺腑,血中还夹杂着几许内脏碎片,此刻却也顾不得,倒在雪上凉凉笑道:“……蠢呐,蠢呐!裴珩这种奸诈小人,岂可信得?!梁颢失心疯了,宁可便宜了南齐也要先除掉自己人,你们都跟着他发疯不成?”

    “老四,你我师出同门,再不济也得互称一声师兄弟。你我二人联手,莫说陆海音这个废物,便是杀了裴珩,夺了十方无量令,又有何难?”

    说话间,十方无量军已迫至眼前,虽然人数不多,然而个个以一敌二、六殿、七殿所余的残兵败将竟毫无还手之力。

    方慈的人因为陆路行军,抵达较晚,因此尚未受到重大波及。他此刻沉吟不语,一贯笑盈盈的书生面皮收敛起笑意,有些玩味。

    大约是在掂量赵甫话中的真假。

    本计划坐山观虎斗,等沈寻、赵甫等人斗得两败俱伤时,再由自己一网打尽。谁承想半道竟杀出个裴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别他自以为做了黄雀,却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鹰鹫盯在背后——

    真真是闹了笑话。

    但时间不等人,及至此刻,已身居南齐中书令,行丞相之实的襄宁公裴珩,身后仅伴一双护卫,已缓缓行至诸人面前:“赵甫大人所言非虚,除我不难。”

    “只是若论心腹大患——不成心腹,何来大患?世间倾轧至今,从来都是自己人最难除尽。”那人微微挑眉,“方大人,你说是不是?”

    随着裴珩渐近,忤官王的五指已曲作鹰爪之状,似是随时发难。襄宁公身后一位护卫早已亮出青釭剑,另一位手执伞柄,亦是如临大敌。

    唯有裴珩静立伞下,神色不见丝毫有异。

    方慈见他成竹在胸,恐其还有后手,又想到自己还未完全取得梁颢信任的两难处境,只得一咬牙,抬手喝道:“撤!”

    话音一落,一众灰衣府兵霎时井然有序疾驰而去。若是再过几年,只怕说是一支全新的十方无量军,成为南齐的心患,也未可知。

    却倒也都是后话了。

    眼下,四殿的人一经撤离,胜负瞬间尘埃落定。十方无量军乘胜追击,几乎追得六殿、七殿残兵败将毫无还手之力。

    伞下的人适才显现真容——

    玄色大氅,鸦青长发高束脑后,仅用一支玉簪固定,露出利落分明的下颌,已是清贵逼人。

    簌簌落雪似是流连驻足,他却全然不在意,仿佛积雪于巅的望春山,任由雪落,山谷漆黑如故;又仿佛吞纳一切的靖江水,听凭雪溶,江水仍旧奔流不息。七百里云梦苇荡、风拂雪落,好似皆作画中人此刻身后留白,不能撼动他分毫。

    帅尔阴闭,霅然阳开。腾清霄而轶浮景兮,夫何旟旐郅偈之旖旎也。

    踏过累累骸骨,及至静坐的陆海音面前,襄宁公俊美无俦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微小的、几乎察觉不出的变化:“三年未见,陆卿安好?”

    “有劳裴相惦念。”陆海音垂下眸子,应道,“苟且偷生罢了。”

    裴珩动了动唇,似是还要说些什么,却未曾来得及,便已湮没在风雪之中。

    陆海音再不言语,以剑撑地,缓缓起身,向大泽最后一方小战场踉跄而去。

    就在一炷香前,沈寻已将卞城王逼至死角。赵甫身后是围剿的十方无量军,身前是悍不畏死的沈寻,手中九节鞭已被其一掌打散,满地零落。

    就连囊袋里的银镖已经打空了最后一截。

    这一个闪神片刻,冷不防被沈寻鬼魅般的身法近身,对方手指微弯,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霎时似有凛冽剑气穿透五内,搅动肺腑。

    赵甫被击倒在地,平素友爱的同门早已拍马离去,马蹄飞溅而出的泥淖雪渣,仿佛兜头盖脸浇在身上,冻得骨髓心肺剧痛难忍。

    沈寻抬手,高高扬起捡来的九星标——

    昔日荣光的卞城王闭上眼睛,等待自己的肩胛骨也被凿个对穿。

    却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折磨,只听沈寻“当啷”一声弃了银镖,喑哑着嗓子淡淡道:“也罢了。我且送你个痛快。”

    “小子,你倒是君子。不过最可怕的奸佞,可不是我。”卞城王见状,冷了会儿,忽然从喉咙中迸发几声桀桀怪笑,“三年前,陆海音能叛逃南齐,化名陆照,潜入北府十殿……”

    “你就不好奇,她是凭借什么得到北府青眼,坐上了十殿殿首秦广王的位置……吗?”

    来不及说完,最后此声,已被一剑斩绝于喉中。

    那柄“天问”,狠辣地刺穿赵甫的喉管,将人钉死在柔软的沼泽碎雪之中。

    赵甫双目圆睁,眼睁睁看着取走他性命的,竟是跋涉而来,武功尽废的陆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