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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车转过山岭是一道宽阔平淡的山谷,山谷中间有一条溪水流过,把山谷纵分为两半,两岸上依靠平缓的山坡修建了一所所民居,多数用山上的白石头垒成,,水泥瓦也是白色的,错落在青山之间非常漂亮。一座水泥桥架在溪水上,把两岸的民居连在一起。客车就在桥上停下,水秀儿说这就是终点站了。她领先下了车,就听见有人大叫姑姑,一个黑黝黝的小男孩儿在桥边上跳着脚喊叫,小男孩儿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件小白褂,黑裤子,赤着小脚丫,要不是被一个三十多岁的山里汉子牵着,早就扑了过来。“哥,小龙儿!”水秀儿忙走过去叫道。山里汉子放开小男孩的手,那孩子一下扑过来抱住了水秀儿的腿不放。

    陈湘三个人也跟着下了车,水秀儿回头招呼他们给大家介绍,原来山里汉子是水秀儿的大哥水满,男孩是水秀儿的侄子水龙儿。水满憨厚地笑着和陈湘他们一一握手,“欢迎你们来山里做客!”然后又热情地说道:“昨晚接到水秀儿的电话,水龙儿一夜都没睡好,吃过早饭就逼我带他来接你们,等你们半天了!”水龙儿仰着笑脸挨个看陈湘他们,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一点都不胆怯。翟勇喜爱地摸了一下他脑门上留着的唯一一撮头发,小水龙儿咧开了嘴巴,露出一口小白牙。

    水秀儿望了陈湘一眼,一手拉着水龙儿一手拉了胜男说道:“走吧,咱们回家!”水满就带着一行人走下桥,沿着西岸的砂石路向上游走去。水龙儿蹦蹦跳跳拉着水秀儿,小手抚摸着水秀儿的衣服,“姑姑,你的衣服真好看!”水秀儿特意换了陈湘为她买的衣服和胜男送的黑色高跟鞋,让水龙儿羡慕不已。水秀儿痛爱地说道:“姑姑也给你买新衣服了,咱们到家再给你!”水龙儿笑得更甜了。翟勇比较喜欢小孩,从后面托住水龙儿的腋下一把抱在怀里,水龙儿很自然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水秀儿告诉陈湘西侧这一面村民多数都姓梁,是村里的大户,对面杂姓的村民比较多。然后指着坡上唯一的一座二层小楼说道:“这就是村支书兼主任梁满城的家。”陈湘抬头看小楼修得很别致,鹤立鸡群地矗立在民居当中。越往上走,溪水越来越窄,水流越来越急。溪水的源头就是东面的山涧,山涧下又有一座石拱桥,把两岸村落连在一起。对面是两排长长的石头房子,水秀儿告诉陈湘前面的就是村部,后面的是小学。两排房子用的都是红色的烧制瓦,挨着村部的三间房子就是自己的家。大家正要进院,墙外转过来一男一女俩个人。女的有三十多岁,圆嘟嘟的脸上布满了雀斑,圆滚滚的身材矮矮的个子,一身墨绿色毛料套装,短裙下露出一双又短又粗的肥腿。女人细小的眼睛扫了众人一眼,看到水满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一下,径直走了过去。男人则停了下来挡在水秀儿跟前,瘦高瘦高的个子西服革履,脸特别长,和女人一样长着一双细小的眼睛,对众人视而不见全没在乎,直勾勾地盯着水秀儿,呲着牙笑了一下,比哭都难看。他嗓子沙哑得像破锣一样说道:“哎呦,水秀儿回来啦,这回进城转了一圈草鸡变凤凰了呀!”水秀儿很少见地竖起了眉毛,怒视着瘦高个说道:“好狗不挡道,躲开!”水满上前一把推开他厉声问道:“梁淮仁,你想找别扭是不?”瘦高个闪了个趔趄,恼羞成怒地捏起了拳头,但看了看慢慢放下水龙儿的翟勇和怒目而视的陈湘,慢慢地松开五指指着水满叫道:“牛什么牛,你别忘了台庄姓梁不姓水!”转身气哼哼地走了。

    陈胜男眼睛都要掉下来了,“还有这样赖皮的人,他们是谁呀?”

    水秀儿饱满的胸脯气得一起一伏地说道:“那女的是梁支书的大女儿叫粱淮芝,男的是梁支书的小儿子叫梁淮仁!”水满拉过水龙儿说道:“别管他们,咱们进屋!”然后单手推开了木板条的院门。

    翟勇悄悄地对陈胜男说道:“刚才,我真有揍他一顿的冲动!”陈胜男娇气地一笑,“我看行,我支持!”陈湘推了陈胜男一下,“快进去吧,别胡说八道!”陈胜男莞尔一笑,拉着水秀儿进了院子。院子里打扫得特别干净,院墙里戳着各种农具。三间石头房一明两暗倒也宽敞,只是家具很简陋,屋里连台电视机都没有。水满把众人让到东间,小水龙懂事地给大家般竹椅。“咱爹呢?”水秀儿问哥哥。水满忙着沏茶说道:“咱爹一大早就出山赶集买菜去了,估计也快回来了!”小水龙儿还惦记衣服的茬口,黏在水秀儿身上问道:“姑姑,我的衣服呢?”水秀儿喜爱地摸了一下他的小脸蛋,从陈湘手里接过背包,从里面拿出童装和糖果递给水龙儿,水龙儿乐得直蹦高。

    翟勇拉过水龙问道:“你们这有没有商店?”“有啊,过桥就是。”水龙清脆地说道。翟勇摸着水龙儿的脑门上的头发说道:“那你带我去!”水龙儿把手里的衣服放在竹床上拉着翟勇跑了出去。陈胜男拉过水秀儿悄悄地说道:“水秀儿,你的房间呢?带我去歇会,下午还要去摘苹果呢!”水秀儿笑着拉起她回到西间,西间的家具比较新,收拾得也整洁。水秀儿说这是哥哥和嫂子的房间,嫂子离婚进城之后,一直是自己和妹妹在住。陈胜男见炕上铺了厚厚的褥子,摸上去很软很舒服,就脱了鞋子躺下了,水秀儿拿了枕头给她,又为她盖上毛毯。

    胜男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道:“水秀儿,山里的风景真好,就是出去太不容易了,要坐车走那么远的山路,你以前进城的时候多吗?”水秀儿有些难为情,坐在炕沿儿垂着头说道:“胜男姐,我去你家是第一次进城,以前最远的地方就是山外镇上的中学,我只读到初三就辍学了,我们家只能供得起一个学生,我就让给了妹妹。”胜男慢慢闭上眼睛,“那你辍学后就一直在家了呀?”水秀儿的眼神里带着无奈轻轻地说道:“是呀,我要帮我爹和哥哥干活儿,还要照顾小水龙儿!”胜男没再说话,已经睡着了。水秀儿悄悄地退出来,回到东间,水满正在陪陈湘说话。陈湘对果农的生产很感兴趣,询问侍弄果树的技巧和每天的收入情况,水满虽然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是说起果树栽培改良的技术却是头头是道,陈湘觉得水满绝不是一般的果农那么简单,是个很有文化修养的人。水秀儿坐在一边静静地听他们说话,有时会悄悄地看陈湘一眼,眼神忧郁满怀心事。

    陈湘正和水满聊得兴趣盎然,翟勇背着小水龙和水秀儿的父亲一先一后回来了。翟勇给小水龙儿买了很多食品,还买了个玩具枪,小家伙乐得都眼睛只剩下一条缝。水秀儿的父亲水润田是个老实厚道的山里人,虽然刚刚六十岁,但已经头发花白,背也有点驼,一双手结着厚厚的老茧。老人从背上卸下竹篓,里面装着满满的蔬菜和肉食。水秀儿忙把陈湘和翟勇介绍给老人,小水龙儿还笑嘻嘻地把玩具枪给爷爷看。山里人老人也不会说什么,一个劲让陈湘和翟勇坐,又给他们倒茶。水秀儿拿起竹篓去厨房,陈湘也跟了过去。水满父子带着小水龙儿陪翟勇说话。

    陈湘准备帮水秀儿做饭,水秀儿急忙拦住他,“我自己就可以,你回去吧,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陈湘凑近水秀儿的耳边笑着说道:“那你当我是你家女婿不就可以啦?”水秀儿眼里藏着欣喜又含着羞涩,垂下头悄声说道:“别胡说,小心让我爹听到。山里人的女婿是最高贵的客人,也是不能进厨房的。再说,你要做我家女婿,也得等我哥养条狗试试你再说。”陈湘一下蒙住了“还要养狗干嘛?”

    水秀儿就笑了,笑得很开心,解释道:“我们山里有句话,狗不咬高门贵客。要是相亲的时候,狗不咬的才是真女婿;要是咬了,就证明不是一家人,亲事就做不得。”陈湘故作害怕的样子悄悄说道:“那千万别让你哥养狗,我是最怕狗的!”水秀儿低头偷笑收拾蔬菜,不再和陈湘贫嘴。

    陈湘帮水秀儿把把肉食和蔬菜一样一样捡出来说道:“你爹把半年的生活费都花出去了吧?”水秀儿知道陈湘话里的意思,就认真地说道:“你们兄妹和翟勇哥第一次登门,我爹怕慢待了你们。”陈湘心中不忍悄声嘱咐道:“水秀儿,你跟大伯说,一日三餐和你们平时一样,我们还能多住几天,要是再破费,我们明天就走!”水秀儿一时语塞,瞪着一双俊俏的眼眸凝视着陈湘,陈湘握住水秀儿的手,“记住一定要和大伯说!”水秀儿慢慢抽出手点了点头。小水龙儿忽然跑了进来脆生生地问道:“姑姑,做什么好吃的?”水秀儿痛爱地说道:“做你最爱吃的香辣鸡翅,还有你没吃过的莲子羹!”小水龙儿含着手指笑着跑了出去。陈湘看着水龙儿的表情就知道,城里孩子习以为常甚至吃腻了的东西,山里孩子眼里却是常年见不上几次的珍馐美味,心里更为不忍。

    水秀儿做午餐,喊陈胜男起来吃饭。三个人同水秀儿一家团团围坐,水秀儿把莲子羹放在桌心说道:“爹,这是陈湘哥做的红枣银耳莲子羹,您尝尝!”水龙儿还没等爷爷动手,汤匙早伸了过去。水满往水龙儿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水龙儿立刻一脸不高兴,但还是不忘又舀起满满一汤匙莲子羹送进小嘴,边吃边鼓着腮帮说道:“真鲜,好吃!”翟勇第一个笑出声来。做莲子羹的食材都是陈湘从城里带过来的,他又把买来的稻香春月饼、糕点和台城市的特产一股脑拿出来送给水灵的父亲,老人连连称谢,小水龙儿眼睛瞪得老大,盯着爷爷手里再也挪不开了。水润田老人让水满把陈湘带过来的山雁王酒打开招待大家,陈湘急忙拦住说道:“大伯,酒留着您慢慢喝,我们下午还要到山里转转,不能喝酒!”陈胜男也立刻说道:“是的,我们还要去摘苹果呢!”

    吃过午饭,陈胜男也不顾歇一会儿,嚷着去摘苹果。水满和水秀儿拿出自己衣服鞋子给大家换上,然后去准备工具,他把垫好绒草的四个竹篓扣在一起放在独轮车上,然后带着大家上山,水龙儿也要跟着。水秀儿说他还小,让他跟爷爷在家,又给他拿了点心,水龙儿才肯罢休。

    大家顺着来时的路转过水泥桥,来到山脚下。水满把独轮车放在路边,水满家的果园坡下是葡萄园,已经收完卖掉了,上面是苹果园。水满把竹篓让每个人背了一个,带着大家上了山坡。山坡坡度很缓,走起来也不吃力。进入园中,红艳艳的苹果挂满了枝头,个头又大又圆,把枝丫都压得弯弯的,陈胜男看得睫毛都笑了,“你们看,多漂亮!”。水满教大家先摘矮处的,苹果放在竹篓里要轻拿轻放,伤了果子就卖不上好价格了。高处的用果梯,果梯上的人负责摘,下边的人接着放进竹篓。

    低处的苹果很好摘,由于熟透了,一碰就掉。陈胜男咋咋呼呼的一连碰掉了很多个,水满和水秀儿看着心疼,耐心地教给他方法,要用手掌托住果子,不能碰到其他果实,然后用食指在按住果柄往上一挑,就可以了。陈胜男还是满机灵的,平心静气地试了几次就熟悉了。摘满一竹篓,水满就负责背下山,凑满了两个竹篓,再用独轮车推回家里。还没等水满返回来,四个人就又把另外两个竹篓装满了。

    水秀儿告诉陈湘他们,今天他们家的果园少了一半,要是以前摘果子都要雇人的,自己家根本忙不过来。“为什么会少了一半?”陈湘问道。水秀儿咬了咬嘴唇跟陈湘他们说,这是村支书梁满城故意报复。梁满城早对水家的孩子倾慕已久,水家人不但长得俊秀,智商也高,算是山里的书香门第。去年冬,梁满城向水家提亲,让水家把水秀儿嫁给他们家梁淮仁,梁淮仁是个什么货色全村人都知道,水润田再穷也不能把女儿扔火坑里。梁满城见自己一双儿女和水家两门亲事都做不成就恼羞成怒,借口修路建桥占地,硬是把水家承包山收回一半转包给了他堂弟,这样水家就少了一半果园。而且,梁淮仁还三番五次骚扰水秀儿,说非要娶到水秀儿不可。他说只要水秀儿答应亲事,就把承包山还给水家。这样,水润田才打发女儿进了城。

    “哪有这道理?台庄真成了他们梁家的啦?”陈湘气氛地说道,手掌狠狠地拍在树干上,树上的苹果噼里啪啦地落下好几个,顺着山坡咕噜噜地滚下山去。翟勇问道:“当初承包到户不是有政策吗?有期限的,他这么做不是违法吗?”水秀儿无可奈何地说道:“我爹也去镇里找过,镇里负责人的是梁满城的姑表弟,只是搪塞根本不给处理。另外,村里有一半人都姓梁,谁也动不了他。梁淮仁就是个村霸,谁要是不选梁满城就报复谁,夜里砸玻璃堵烟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上一任老支书就是被气死的。梁淮仁还得意洋洋地故意气我爹,说我爹叫水润田,他爹叫梁满城,水浇田地产多少粮食,都换来他家粮食满城,这是天意!”

    陈湘气得嘴唇发青,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粗气。翟勇很少看过陈湘真动气,坐在陈湘对面说道:“去年裴红基教授回乡探亲做农村调研,回来和我们说一些农村的现状。我还以为是个别现象,原来这种事还真不少,裴教授鼓励我们走向农村,看来不光是为了响应国家政策,为了实现科技兴农,还有更深的一层意义在里面。”

    陈湘和翟勇对视了一眼,都没再说话,陈胜男也没了摘苹果的兴趣,默默地看着水秀儿。

    等水满回来,陈湘站起来帮着水满摘果子,大家都不说话。水满觉得气氛不对,也不好问,一直忙到太阳偏西。水满背起竹篓说道:“该下山了,明天再来。”翟勇也背起另一篓跟在水面后面,陈胜男走在翟勇身旁嘟着嘴小声抱怨。

    水秀儿悄悄地靠近陈湘握住了他的手,仰起脸说道:“陈湘哥,走吧!”陈湘点点头,拉着水秀儿下山。夕阳红彤彤的挂在西山顶,晚霞飞满了天。山下一排排白色的屋顶,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飞鸟从头顶飞过,街头巷陌远远传来几声犬吠。陈湘指着山下说道:“水秀儿,你看这里多美!将来会更美!”水秀儿忽然停下脚步,“陈湘哥,可嫣姐是不是很爱你?”陈湘看了一眼水秀儿默默地点了点头。水秀儿脸色发白,问道:“那你爱她吗?”陈湘转过身,紧紧握住水秀儿的双手,感觉水秀儿的双手冰冷。“水秀儿,那些话是我小时候说的,小时候什么都不懂。长大以后,我一直当可嫣姐姐一样!”水秀儿眼里蒙上一层雾水,陈湘感觉心在痛。水秀儿的俏脸红艳艳的,像熟透了的苹果,嘴唇也红艳艳的娇艳欲滴。陈湘轻轻捧起水秀儿的脸,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摘下熟透的苹果,生怕她有一点点受伤。然后向着她颤抖的嘴唇吻了下去,水秀儿慢慢地闭上眼睛。陈湘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道:“水秀儿,我爱你!我毕业后就打报告,跟组织申请来台庄,到时候没有人再敢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