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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愣他爹炮筒子蹲在那儿狠着劲儿吧嗒了几口烟,老烟袋往翘起来的鞋底儿上吧唧吧唧磕了几下子,咳了咳嗓子,噗哧往地上吐了一口粘痰,放炮仗一样说了话:“我说老少爷们儿们,今儿我就放了胆子说几句。说实话吧,刚才卧龙寨的陈二他表兄弟念老刘奶奶留下的那个本本儿,他念得太顺溜了,我耳朵跟不上,也听不真着。就是这样,我有一句没一句的也听出了个大约摸的意思。让咱咋说呀,老刘奶奶,一个半路上落户到咱们老鸹窝的外户女人,跟咱老鸹窝没亲没故的就知道心疼咱老鸹窝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拿人心比自心,咱们都是人老几百辈子在老鸹窝这片地方刨食儿活命的人家,咋的就还不如一个外来落户的女人家呢?凭良心说话,自打我记事儿的时候起,咱老鸹窝虽说日子过得紧巴,可咱老鸹窝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心齐,碰到啥事儿抱膀子。建国都三十来年了,在这三十来年里,无论咱老鸹窝换上谁当咱这个村子里的队长,为咱老鸹窝,都没的说。记得五八年那阵儿,上面来人进村子蹲点儿,催着咱们的老队长搞啥大yue进。老队长听了那个蹲点儿的头头儿扑哧扑哧吹了半天,面子上答应要依着那个头头儿的话搞啥大yue进,其实心里在琢磨着咋的把那个头头儿鼓捣走了。知道咱们老队长咋的把上面蹲点的人咋的折腾走的吗?他偷偷要人逮身上的虱子集中起来,趁着蹲点的人不在意,就把那些虱子放到那个头头儿的床上去了。最后,蹲点的那个头头儿实在呆不下去了,最后浑身挠着痒痒离开了。还有六零年那三年,外边别的村子饿死了不少的人,咱们老鸹窝里倒没有啥人饿死饿伤的。上面来人看着咱们村子都看不住,老队长有点子,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几斤散酒,巴豆熬水给上面下来的人煮饭,那个拉泻,最后上面来的人都直不起腰来,可又不能向上面说实话,因为喝了老队长的酒了。趁着上面的人拉泻得动弹不了了,老队长吩咐老少爷们儿们偷着把地里的庄稼收了藏起来,一面还派人假模假式地给上面的来人去治病。以后凡是上面下到咱们老鸹窝搞啥运动的头头脑脑儿,就算是咱们的队长不赶他,他也准会自己就写个啥子申请离开咱们老鸹窝了。老队长他们这样做不担险呀?险大着呢!万一上面觉察出来了,那就是‘搞破坏’的大罪,要坐班房的。老队长他们这样做为的啥?不就是为咱们老鸹窝的老少爷们儿们吗?”

    平日里人们都说炮筒子没心,狗肚子里藏不了二两香油,可今天这话说的,让老少爷们儿们跟雷打了一样惊奇。他们纷纷瞪大两眼盯着炮筒子,有的人还半张着嘴巴想对炮筒子说些啥,但嘴里像给塞了个铁秤砣一样堵得说不出来了。

    “不知道是咋的了,这二年我就觉得咱老鸹窝里的一些的老少爷们儿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都有小心眼儿了。”炮筒子又上了一烟锅子的烟,咬着烟袋嘴子划着了手里的洋火,吧嗒着了烟锅子里的烟,说,“地里干活儿也没有以前的那个劲头了。是,这些年了,风里雨里咱没把日子过得匀称了,可时局就是这个样子呀,别的村子也不比咱好在哪儿,更肯定地说,周围的三乡五邻的,还都比不上咱这个老鸹窝。为啥?就因为咱们老鸹窝里出来的队长他们几个把咱们装心里了。别的村子里,每亩地打了八十斤粮食,上报产量到大队和公社的时候,队长能说出亩产一百二十斤来,他们为的是给自己脸上抹点儿粉。粉是抹到队长他们生产队领导的脸上了,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的裤腰带就得勒紧了。可咱们村子里的队长他们,明明地里打了一百二十斤粮食,上报产量的时候就打了八十斤。一亩地就给咱们扣下来四十斤粮食来,咱还有啥不知足的呀?为了能给咱们老少爷们儿们多扣下来些粮食,队长他们是要担险的呀。”

    马老二和赵长脸他们几个也没有想到炮筒子今儿会跟老少爷们们说这老些话,他们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去制止炮筒子。

    炮筒子喘气儿似的又吧嗒了几口烟袋,咳了咳嗓子眼儿里的粘痰,咔哧一下,一团硬硬的痰疙瘩差点儿让他把眼前的地面砸了个坑儿。

    一直在旁边不声不响吸着烟袋的老烟枪,两眼一直没有离开炮筒子的那个烟袋,炮筒子的那个烟袋可有些年头了,听说在“除四旧”的时候,曾经有人动过炮筒子的那个烟袋的主意,亏得老队长眼睛一瞪,一个烟袋就是“四旧”,村子前面的那口老井也不知有多少辈子的人了,村子里的那个驴夹板子听说是袁世凯他大爷那一辈子的人就有了,也算够旧的了,还有村子里的那盘石磨,不知道上下经过多少辈子的石匠锻过了,那绝对算得上是旧东西了,都把它除了去?这样,炮筒子的这个烟袋才平安了。老烟枪瞅着炮筒子手里的烟袋,心里在琢磨着啥时候自己手里有了硬东西,一准想法儿把它给置换下来。

    “我呀,今儿就是多嘴说了几句话,老少爷们儿们要是把我这几句话当话听,就在心里好好捉摸捉摸,有谁要是觉得我这几句话是多余说的话,就把它当成刮风了。”炮筒子见老少爷们儿们都在受了啥子惊吓一样看着他,把吸透了的烟锅子往地上磕了磕。

    老烟枪见炮筒子往地上磕那个烟锅子,心像给啥子猛地拽了一下,这么好的烟袋要往地上磕,那不是糟践吗?他吸溜了一下嘴,转头不忍再看炮筒子把烟锅子在地上磕得铛铛地响。

    “好了,本来今儿只想把大牙爷儿俩的事儿给安持得妥了,借着这个时辰,卧龙寨的表兄弟又给咱们念了老刘奶奶留下的这个本本儿里面的几页儿。我原来还想着今儿耽误地里的活儿了,现在看来,今儿这半天值了。大牙爷儿俩的事儿有着落了,老刘奶奶的事儿咱也明白个大约摸了。刚才炮筒子也说了几句话,回去以后咱都摸着心窝子想想,这两年是不是跟炮筒子说的那样,在干活儿的时候都有小心眼儿了。”马老二看了看老少爷们儿们,眨了两下眼,琢磨了一阵儿,说,“其实,也没法儿说别的,咱们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之间,从大牙爷儿俩这件事儿上能够看得出来,亲热!就是有那么几个人在地里干活儿的时候,不是很用心。这其实就是在跟老少爷们儿们动心眼儿,你少干一点,老少爷们儿们就得多干点儿,你少出点儿力,老少爷们儿们就得多出一点儿力。老少爷们儿们都在一个村子里住了多少辈子的人了,这样总有点儿不大好吧。当然也有可能这几个人心里是这么想的,自打建国以来,在生产队里一直风里雨里地忙来忙去,忙了这么多年了,日子也没见有个啥子起色,心里有点儿凉了,有点儿冷了。可就是这个世局,咱也改不了。刚才炮筒子说的那句话很对,咱们老鸹窝里的队长、副队长、会计,不管是上一拨的,还是我们几个,都把老少爷们儿们的饥饱装在心里了,宁愿自己去担着危险,只要能多为老少爷们儿们多留些一点儿口粮,哪怕挨批评,做检讨,都没事儿。”

    “快去看看吧,我爹又在打我娘了!!!”正当马老二还要跟老少爷们儿们说上几句掏心的话,毛妮一路疯跑着就冲着老少爷们儿们过来了,一边跑,一边嘴里急急地向老少爷们儿们呼喊着。

    人们这才发现,不知道啥时候三神经不见了。听毛妮这么一呼喊,人们连个愣神也没有,就一下子全朝着三神经家跑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