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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到大哥的房间,敲了几下门。

    “谁啊?”大哥疲惫地问到。

    “是我啊,大哥”

    “哦,是山子啊,你等等,我就来”

    说完便听见“蹬蹬”的踏地声,“咋了,山子,咋半夜三更还不睡觉呢?怎么不陪着翠英?来来,赶紧进来”。大哥一连问了两个问题,两个问题我都不知道如何解释。

    “不了,大哥,你出来一下,我有点话想跟你说”边说着我眼睛就往里瞅着,“爸没醒吧?”

    “没醒,怎么了,山子?咋整得这么严肃?”

    “你出来吧,大哥,别把爸吵醒了”我盯着他眼睛说。他似乎感觉到了我心底的想法,点了点头,我们从小就是那么有默契。

    “行,你等我一下,我穿件衣服”,说完便进去披了件大衣,轻轻地带上了房门,和我一起走了出去。

    腊月的天显得比平时更冷,“嗖嗖”的寒风跟刀子一样撕扯着皮肤,空气里还弥漫着即将成霜的冷雾。我和大哥找了个走廊坐了下来。大哥从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烟,给我也点上一根。我们就这么静静地抽着,谁也没说话。我看见他下巴上的胡子,原来大哥也不年轻了。直到烟抽完了,大哥才撇过头看着我,用一只手轻拍我的大腿。

    “山子,有什么话对哥说?有什么困难都说出来。是不是担心翠英?你放心,你走后,我跟你嫂子会好好照顾她的,更何况还有爸妈呢……”

    “大哥,咱们上一次像现在这样坐着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我打断了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问到。

    “上一次?”他想了一会儿,“五年前吧。那时候你刚入伍,进部队前的一夜咱哥两也是这样坐着,不过那时有酒啊,呵呵呵”大哥苦苦地笑着。

    “是啊,五年了,大哥,我在部队里待了整整五年了。这五年很少回家,都是你一人在照料着爸妈,真是辛苦你了”我越发地感觉情绪难以控制。

    “兄弟之间还说这话,再说这不也是我爸妈嘛。你这刚刚当爸,心中难免感慨万千”

    “哥,你也老了,你胡子也深了,这家庭以后还要多多靠你啊”

    “这不用你说,你在外面好好当兵,好生做人,报效国家,家里的事都有我兜着。咱家出了你这么个当兵的,都感到荣耀呢。”他把手从腿上拿开,搂了搂我的肩膀。我身体开始颤抖,怎么样都控制不住,眼眶里泪水横泗,我低下头不让他看见。

    “哥,帮我好好的照顾爸妈,帮我照顾好翠英和卫英”

    “这还用你……”他突然感觉到我剧烈抖动的身体,突然感觉到我低声地抽泣,他猛地用双手扶住我的肩膀,“山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哥……”我彻底地爆发了,我扑向他的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扑进去,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泪水,我放声痛哭。我是被压了好久,我的眼再也不能沉默。

    “山子,这到底是什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大哥急了,眼睛开始发红。从小他就是这么关心我,有什么事都替我扛着。他开始摇晃我的身体,我还是一个劲哭着。也许是我们都太投入了,完全沉入这个悲伤的氛围,没有人发现走廊尽头的墙角,顶着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的老父亲正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儿我声音渐小,大哥也不摇晃了,双手搭着肩膀仰视我,“山子,有什么事跟哥说,哥都给你扛着,别怕啊”他似乎也不相信自己了。他知道我们都长大了,我自己无法解决的事,他肯定也难以解决,更何况如果是部队的……他开始想到为什么这次小弟回家只待匆匆两天,跟往常大不相同。他开始紧张,开始颤抖。这时,外面的风刮得猛了起来,走廊里偶尔只听见几声风摔门的声音。我整了整嗓子。

    “哥,我这几天就要去边境反击越南”我突然变得很冷静。

    “越……越南?”大哥的手开始颤抖,开始用力,我感觉肩膀被捏疼了,我忍着痛,这点痛与内心的伤痛比起来又能算得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将近有十分钟,大哥就这样看着我,目光片刻也没离开。然后突然深吸一口气。

    “你去吧,自己多注意安全。国家的事不能不办,这是你的使命。而且办就一定要办好,为国家争光,也为我家争光,什么时候胜利了,什么时候回来见我!家里的事你都不用担心,孩子我会当成自己女儿来养,你安心地去吧。”大哥知道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作为一名军人,就应该在祖国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所谓牺牲我一人,幸福千万人。大哥虽然疼我,但也知道事情轻重。

    “山子,你且记住大哥的话。遇事一定要沉着冷静,万不可慌乱,战场上不比平时。你记住,咱王家的人,没有一个孬种,永远不要投降!”说完,他就跟做了很大的决定一样,又掏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大口大口地吸着。

    “你放心,哥,我都记着了。当初选择当兵也是我自己的意愿,今天国家有难,我不得不上,既然决定了,我就不会给咱家丢脸,一定要取个功名回来。”

    “好,好,当爸的人了,长大了……好,好。卫英若是知道他有这样一个血性的父亲,一定会以你为豪的。我们全家都以你为豪!”我们这样说着,而在那走廊尽头,那个原本沧桑的老人现在显得更加的苍老了。那原本就退光的眼圈里正含着滴滴泪水,那眼眶旁的皱纹也突然多了好多。没有人知道,直到一年零九个月后的今天老父回忆往事时我们才知道,当初只有天知地知,我知哥知的消息,早已被父亲悉知。而在这一年多的岁月中,父亲老的更快,每天都在等我的消息,但又不想听到关于任何我的消息。这是怎样的恐惧啊!

    我和大哥在椅子上坐到了临近清晨,谁也不肯合眼,能多看一下彼此是多么珍贵。是啊,这世间正是这样,许多东西越是临近失去,越是格外珍惜。我偷偷回到了翠英的房间,静静地躺在床上,翠英还是像之前那样熟睡着,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她太累了……

    我起床时,她还没醒,我不忍打扰她,也不想打扰她,我怕见到离别时那挂满泪珠的脸庞。母亲早就帮我准备好了包裹,我出门时,只有父母和大哥送我,翠英不知道,卫英也不知道。我去房里看过一次孩子,我那时多么想听她叫一声“爸爸”,我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但是她什么也不知道,她爸爸即将远赴他乡。我一个人坐在车上,看着车子逐渐远去,望着他们三个那逐渐模糊的背影,看到大哥眼里那无比的坚定以及老父眼中无比的沧桑,还记起了上车前父亲将包裹递给我,对我说的那句话:“好好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