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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医生正在病房里做检查,门口周诏南的妻子陪着婆婆坐在休息椅上,周诏南站在墙角低头看手机。

    “诏南哥。”

    闻声,周诏南抬头:“小浠。”

    医生检查还没出来,门口不宜逗留太多人,周诏南跟妻子守了一夜,周鸿执意让他们先回去休息。

    乔光浠便将他们送到了医院门口,实际上也是周诏南故意抛了个话柄,让她跟着出来。

    “昨天连夜赶回来的?”

    “嗯,因为太晚,就没有过来。”

    周诏南点头,疲惫地摁了摁眼窝,侧头时注意到了乔光浠红肿的眼眶:“一夜没睡好?”

    乔光浠掐紧了掌心,默默点头。

    “我在医院守了一晚,外面就跟翻了天似的,你看。”

    周诏南将手机递给乔光浠,这是他刚刚一直在看的视频。教育界发生这样一件丑闻,传得到处都是,除了周诏沅提供的那些聊天记录以外,还有一个视频流出,那就是秦焕钊的自白——

    他将自己这些年在教育界的作为,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一遍,以此证明他一直都是坚守岗位、勤俭自持的教师,没有做出任何败坏风气、道德沦丧的事情。至于女生所提供的视频记录,那都是伪造的,不过是一张截图,微信头像与名字跟他一样,但并不是他本人与女生聊天。这一切,都是有人为了将他从学校副主任的位置上拉下来而有心谋划,他相信时间还有教育局、公安局会为他证明清白。

    “他是有多无耻?”

    乔光浠眼里的寒意刺骨冰冷:“他以为大家都是没见过世面、好骗的井底之蛙吗?”

    周诏南摇了摇头,示意她点开评论看一眼。

    乔光浠抿唇,随手拉下评论一看,怔住。

    周诏南叹了一口气:“看到了吗?风向变了,有人在背后操控。”

    周诏沅在学校练习室里,看着乔光浠的视频练舞的偷拍,被有心人拿出来剪辑,添油加醋对她的形象进行抹黑。

    还有人拿她高三生的身份出来说话,说她不好好学习,别人卷子都写不完,她倒好,还穿成这样跳舞,也许是她主动勾引人家副主任也说不定呢。

    看到这样的字眼,乔光浠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人怎么还有脸在这里颠倒是非黑白?买水军?故意污蔑?”

    “听说他的妻子刚生完二胎,是个儿子,大女儿好像年纪跟你差不多,是做媒体工作的。”

    这些都是周诏南的朋友打听到的,出事之后,微信每天都有很多未读消息,妻子的朋友也帮忙发声。

    其中也有人提起过,若是秦家真有背景,加上秦焕钊的女儿又是媒体这条线的,会不会事情到最后,也是私下和解?

    若真是和解,对周诏沅来说,算不上是一件好事。闹得越大,如果没有一个公正的评判,吃亏的永远都是女方。

    “姓秦,媒体人……”

    乔光浠的视线在头顶的天花板上停留了许久,忽而眯了眯眼——

    难怪她之前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乔光浠看向身旁的周诏南,问:“他女儿是不是叫秦朝颜?”

    周诏南回想了一下,点头:“好像是这个名字。”

    乔光浠:“……”

    这个世界,还真是很小呢。

    “怎么,你认识?”

    “秦朝颜是我的初中同学,跟俞渊火是高中同学,大学也同校。”乔光浠攥紧了拳头,眼神坚定,“如果真的是秦朝颜在背后买水军,污蔑诏沅跟周家,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周诏南察觉到乔光浠异样的情绪,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万事切记不要太冲动,不是说渊火跟她也是同学吗?你问问渊火,看他有什么想法。”

    乔光浠点头:“诏南哥,你放心,我有分寸。这件事情我们本就是站在理字上面的,诏沅孤立无援,没能承受得住才会走上岔路。但既然我们都来了,这件事情就一定要个结果,不能因为我们是女孩子,就甘愿站在吃亏这一方。至于有没有背景,都什么年份了,我不相信,这还能成为绊倒我们的石头。”

    等待就是一场与时间之间的博弈,凭借着耐力与信心,去与未来做一个交换。输了,溃不成军;赢了,那就是一整个世界。

    对于周诏沅来说,醒来后,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未知局面,之所以选择一了百了,那是承受不住这个答案。可当她睁开眼时,忽然就明白了,世界不想要她这样不负责任,起码,她得等到一个答案。

    周诏南夫妇离开后,乔光浠折回楼上病房,刚从电梯口出来,就见俞渊火站在门口等着。

    “乔乔,诏沅醒了。”

    正垂头思索与秦朝颜有关的事情要怎么跟俞渊火开口,猛地一听到这个消息,乔光浠眼前一亮:“她醒了?我这就过去。”

    她一路小跑到了门口:“舅舅、舅妈,小沅醒了吗?”

    看见舅舅周鸿抹掉眼角泪花,哑着声:“醒了,就是谁都不肯见,我跟你舅妈一进去,她就丢东西。什么话都不说,医生说让她好好休息,别刺激到她的情绪,我们就出来了。”

    “她一定还在怪我,这孩子肯定在怪我。”从出事当天起到现在,舅妈没有一刻不责问自己,是她忽视了周诏沅的感受,是她一味把注意力放在了高考上,是她没有在周诏沅告诉她事情的第一时间跟丈夫重视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这个做妈妈的,失职了。

    乔光浠捏了捏舅妈的手,从包里拿出纸巾来递给她,随之走到门口,透过玻璃看向病房里。周诏沅并没有睡,正靠在床头看着窗外。

    “咚咚咚!”

    敲门声没引起周诏沅的注意,乔光浠推门进去,轻声询问:“小沅,我是姐姐,我能进来吗?”

    像是出现幻觉,竟听见了乔光浠的声音,周诏沅缓缓回头,眯着眼睛盯着门口站着的人,好半晌,才确认:“浠姐?”

    周诏沅没有排斥她,这让乔光浠心里大松一口气,把门关上前她同俞渊火对视了一下,后者了然点头,安静地陪坐在门口。

    病房总给人一种非常压抑的感觉,乔光浠想着把窗户打开,却遭到了周诏沅的拒绝。

    “别开窗,别动窗帘。”

    乔光浠收回手来,看了眼紧紧攥着被子裹着自己的周诏沅,心疼不已。

    “好,我不动窗帘,不开窗。”

    搬了把椅子,坐到床头,从包里取出几瓶指甲油来,放在床榻边,乔光浠像往常一样,跟周诏沅分享着:“这是我新淘来的几瓶指甲油,非常适合这个季节,小沅,你要试一试吗?之前你总说我老发视频谗你,今天我帮你涂?”

    她试探性地,从被窝里将周诏沅的手拉出来。

    触碰到周诏沅冰凉的指尖,乔光浠抬眼看着她。

    周诏沅摇了摇头:“不涂了姐,我不想被人说。”

    说她花枝招展,说她勾引别人,说她不像一个学生。

    说她……

    乔光浠牵住周诏沅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诏沅,姐希望你明白,我们是不需要活在别人的言论里的。你的人生,永远都不在别人的嘴里,他们说什么,不代表就是什么。你后退了,惧怕了,才会让那些人的语言暴力得逞。在我看来,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性格大方活泼,跳舞好看,长得也漂亮,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光芒的人。你不需要,被这一时的遮挡,而收敛住自己。”

    周诏沅一直沉默着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乔光浠牵着她的手。

    很长一段时间,病房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乔光浠不清楚自己的这番话,周诏沅听进去了多少,也拿捏不准她如今的精神状态。

    每一秒钟都过得特别漫长,就在乔光浠抿着唇准备开口时,周诏沅说话了——

    “姐,我自问这辈子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要被人扼住喉咙?”

    语气里是绝望,是失落,是丧气,是失去挣扎……

    周诏沅问这句话时,嘴角带着一抹苦笑,而这丝笑容彻底击垮了乔光浠的心。她坐到床边,伸手揽过周诏沅,一遍一遍地拍抚着周诏沅的后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落在手背上。

    “小沅,不是这样的……”

    是谁说过,成长的过程里,越是不动声色,越是会经历苦难。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到最后却变成众矢之的。她明明想要保护自己,却无能为力。她明明是努力过的,可还是轻而易举被人摧毁。

    在这个世界上,还能为自己做些什么,周诏沅迷茫了;自己说什么还会有人相信吗,周诏沅质疑了;哪怕过去很长时间,别人提起自己的时候还会不会想起今天的事件,周诏沅犹豫了……似乎,不论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没有受诱惑,你很冷静地把所有证据都保存下来,你很勇敢地上网揭露了那个人渣的罪行。剩下的事情,你就交给我们,相信我们好不好?你不是一个人,我们会帮你的。”乔光浠抱着周诏沅,慢慢安抚她的情绪。

    “姐,你不懂。”周诏沅摇头,“我妈觉得是我小题大做太敏感,微博上的人觉得是不是我自身的问题……他们好可怕,翻我从前的微博,一下子就把我的身份给扒出来了。我像是一个没穿衣服的人,赤裸裸地站在大众面前。”

    那种感觉,仅仅是想一想,都觉得遍体生寒。

    他们不是单纯地把焦点放在事件上去,而是把自己当成福尔摩斯,跟破案似的把主人公都查得一清二楚。

    周诏沅哪曾想过会经历这些,局外人自以为很了解事情本身以及当事人,在看到表层后进行自我意识地表述,仅凭一点蛛丝马迹或者是片面印象,就开始了小作文的想象表达,一传十,十传百。

    正是这些莫须有的脏帽跟难以入耳的语言,让周诏沅彻底崩溃。她很想撕开网络这一层纱,向所有误会她的人,大声嘶吼自己的清白。

    可是,她没有办法这样做啊。

    “他们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周诏沅只是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抱着周诏沅,乔光浠能感受到她在颤抖,除了一直安抚,她想不到自己还能再做什么。

    也许是累了,周诏沅的声音越来越小,等到乔光浠反应过来,她已经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去。

    乔光浠动作很轻地把人放回到床上,掖好被子,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痕。

    她低头看着床上躺着的周诏沅,与从前那个跟她嬉笑玩闹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周诏沅脸色苍白,神情暗淡,没有少年人该有的生气。

    成长似乎给她使了一个很大的绊子,令她重重摔了一跤,伤痕累累,心生绝望。本该是如明星般璀璨耀眼的人儿,如今被裹进了层层叠叠的乌云里,见不得半点光。

    乔光浠抬手轻轻捋顺周诏沅额前的刘海,沉默地坐了一小会儿后,起身走出病房。

    “小浠,你妹妹她还好吗?”周鸿迎上前来问。

    离得近了,乔光浠一眼就看见了舅舅鬓边的白发,短短几天的时间,舅舅、舅妈像是老了十岁一样。

    尽管都回去休息过,但真正睡得着吗?

    肯定没有。这一点从他们眼底的血丝就不难看清了。

    “舅舅,你放心吧,诏沅睡着了。”

    “好好好……”

    周鸿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又坐回了位置上。

    乔光浠看向一旁的俞渊火,走了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嗯。”

    两人来到医院外的草坪处,没有了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仿佛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诏沅的状态好多了吗?”俞渊火问。

    “嗯。”

    “她有跟你说什么吗?”

    “嗯。”

    一连问了两个问题,乔光浠的态度都有些不耐烦,这让俞渊火不得不留心注意她的情绪。

    他太了解乔光浠了,从小一起长大,毫不夸张地说,她只要眉毛一动,他就知道她是什么心思。

    “是诏沅跟你说了什么吗,还是发生了其他事情?”

    “网上的视频,你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