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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本不愿别人看到他的软弱,他宁愿在每个人眼里他都是冷酷无情的傅红雪,所以每次要发病前他都拼命跑到无人的地方,然而命运又是如此残酷,不给他保留最后一丝尊严的机会,江湖上每个人都知道他有这样的怪病,那条看不见的鞭子,不仅是病痛施加的,也是他自己施加的,它抽打着傅红雪病态的生命,或许傅红雪也明白,在不能停下的孤独的路上,除了痛苦,他简直一无所有。

孤独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没有之一。孤独从不会铸就人,它铸就的只是一层壳,像蜗牛一样,厚重的壳下是直不起来的粘稠软骨,看起来越强大,内心越脆弱。而仇恨与孤独自古以来就是伴生的,傅红雪摆脱不了仇恨,他也就逃离不了孤独,毕竟他是为了复仇而存在的。他封闭了卑懦的心,事先拒绝了所有人,这样就不用担心被所有人拒绝。哪怕叶开数次救了他的命,他依然说自己没有朋友。然而终究还是有一个人叩开了他的心,一个女人,翠浓。男女之情岂非本就是比仇恨更原始的冲动?三个月的朝夕相处,可以分割出无数个值得回忆的片段,只是有些人注定就是用来失去的。他撇下她去找仇人的线索,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她难道不应该像以往那样在这里等他?他虽然未说出口难道她不知道她对他的重要?他不明白,有些话不不说出来她又怎么会明白?没有人有义务永远等着谁,更何况他又给过她什么?傅红雪已然要忍不住了,他的病每到他崩溃时就会发作,他像条狗一样疯狂的往前跑,他无法停下来,因为停下来他就要想,一想到她心就像扎了无数根针又被人用力攒紧一样,他第一次发现有比癫痫更无法忍受的事,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喝酒,酒虽然不能忘记但至少可以麻木,这本就是没有法子的事,他的手已快要握不住他的刀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他的仇人寻来,他想拔刀,但他的刀已经丧失了令武林中人闻之丧胆的魔力,一个握不紧刀的人又如何杀人?或许死才是最好的解脱。就在这时候,翠浓出现了,她已明白他对她的冷漠只是因为他古怪的性格,他是在乎她的,他的手又镇定了,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刀的速度,只见刀光一闪,敌人的头颅已落地,他说他再也不会离开她,她微笑着流泪,这个夜晚看起来多么美好啊,仿佛痛苦都已经过去,等待他们的是幸福的人生。第二天早上翠浓醒来的时候傅红雪已经走了,他再次抛弃她一个人上路。有些事你虽然不想做,但却是非做不可的。也许他并不是真正的爱她,也许是他嫌弃她的过去,也许是他怕她会再离开他所以先离开她,也许是他想时光永远停留在那一刻,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但无论如何,仇恨是他生存的意义,他必须去做。当他再一次遇见翠浓时,他终于明白他是爱她的,因为她是她。但翠浓却为了救他而死,留给了傅红雪永远无法填补的遗憾。

翠浓死了,他的仇恨再添了一笔,然而上天那看不见的手再次捉弄了他,在他即将手刃元凶结束这一切时,叶开说出了真相。傅红雪并不是白天羽的遗孤,叶开才是,十七年前梅花庵外的灭门惨案,跟傅红雪毫无关系。傅红雪顿住了,他十七年来每天数万次的拔刀是为了什么呢?他活着的意义,他前进的目标,他承载的荣耀,他背负的信念,又都是什么呢?当真正的受害者都已经宽恕了仇恨,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又能说什么呢?他转过身,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腿才慢慢的从地上跟着拖过去。当所有的人都欢笑着,迎接着这皆大欢喜的结局,谁还会在意他呢?他只是一个错误的悲剧,他再也不会恨任何人。

当天涯明月刀里傅红雪再次出现时,已是二十年后了,傅红雪三十七岁。沙雕在小说中没有交代他这二十年是怎样度过的,但想来必定经历了极为痛苦的挣扎与忍受,活着本就比死困难的多,他还活着,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他为自己重新找到了一个支点,消灭江湖上公子羽的暴力,并为此陷入了艰苦的奋战,没想到他又错了,他所信任的燕南飞明月心卓玉贞竟然都是公子羽的人,他再次感受到了背叛的痛苦,尤其是最亲近的人的背叛,他几乎已经绝望了,但他终究还是挺了过来,他找到了生命的真谛,在于不断奋斗,别人给他的打击越大,他反抗的力量也就越大,他终于挣脱了他自己造成的樊笼。

心若光明,又何惧黑暗?

傅红雪在仇恨的阴翳中顽抗了十七年,又在形而上的悖论迷雾里困惑了二十年,如今他终于可以像叶开一样永远站立在阳光下,无论多么浓重的黑暗,都终将被光明撕开。

在书里,傅红雪简直没有笑过,也简直没有哭过。他不善于言辞,也不善于表露自己的情绪,他只是以惊人的韧性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与磨难,对傅红雪而言,生活只是生下来,活下去,有滋有味的活。这大概就是在结尾傅红雪与公子羽谈到的,生趣。

生活,本就是生命以下,生存以上。

在最后的最后,傅红雪跟周婷隐居了,一个真心爱他不求回报的女人,生活也应该如此简单,有安身立命之所,有生死相依之人,便足够了。

于血海中入世,于心安处出世。

一撮沙尘般的红雪洒落在少年肩上,太阳出来后就消失不见了。无论多么殷旧的血染红的雪,融化之后再降落下来依然纯白无暇。

宽恕,从来都是比仇恨更伟大的力量。”

正是,

少年自负凌云笔,兴酣落笔摇五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