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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已经逾矩逾到天上去了,连忙垂首退至一侧,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嘴唇。

    “能将这些旧事说与人听,已经十分畅然,”卫珩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又对我轻轻笑了笑,随后站起身来,“我再去一趟和光阁,不必跟着了。”

    和光阁是谢庭院落内的书房,卫珩平日正经处理事务的地方。

    我欠身行了个礼,微微抬眸看向他的背影,他却突然回过头来,像栀树下我初见他那日一般。

    “兴许会提早回来,还能赶上畅月立冬围猎。”

    立冬围猎是北方地区这些早早入冬的国家王室贵族的习俗。

    原本立冬为冬之始,阳退阴生,生气闭蓄,万物收藏,这一日应由各国君王携王室贵族祭祀饮宴以迎冬,祈求来年禾稻丰收。但因气候特殊,这一节气在北方一些国家显得有些名不符实,便将那日改为围猎。

    陈王室每年的围猎地点都在传闻中的仙山尧光山。这是因为相传尧光山中有一怪物名猾褢,会带来灾厄,每逢冬季就蛰伏于山洞中冬眠,而一国之君携王室来此围猎便能借机镇吓住那怪物,让它不敢再作怪招致灾祸。

    不过这些都是成百上千年的古老传说了,到如今便仅仅是图个吉利。最现实的原因还是由于尧光山仅对陈王室开放,对平民百姓是禁猎的,所以猎物丰饶充沛。陈徵王时曾有人进山偷猎,被发现便处了腰斩之刑。

    次日清晨我起身时,卫珩已在不知何时离开了折砚楼,谢庭比往常冷清的多,院内仅有一人在簌簌地清扫地面,见我来了便停手向我颔首问安,我点点头,习惯性地朝茶房走去。

    走到一半忽然想起卫珩近日都不在楼中了,便顿住脚步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转身出了谢庭往越人馆的方向走去。

    这越人二字取自名医扁鹊的名讳,越人馆则是折砚楼中巫医素日所在的地方,如今的巫医唤作姜唯止,还未被卫珩召见过,也是好事,毕竟普通的小伤小病是用不上巫医的。

    折砚楼的巫医在江湖中向来远近闻名,虽说与陈宫御用的少府太医令平分秋色,但却突出在一个“巫”字上。

    扁鹊传中曾提到“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寻常巫医都是靠祝祷、求神问鬼的方式治病的,而折砚楼的巫医则是真正精通医术的医者,只是会辅以些巫蛊和江湖秘术。

    也因而被所谓正派的杏林中人视为歪门邪道,上不得台面。

    我却是见识过姜唯止这巫医之术的厉害的,我初次执行任务时被一剑刺穿腹部,回来时去了大半条命,几乎差一只脚便要踏上奈何桥喝孟婆汤了,后来听图珠说是姜唯止用蛊将我硬生生拉了回来。

    我走进越人馆时姜唯止正立在一处书架前翻阅着什么书册,于是抬手叩了两下门框,他闻声微微侧身,抬眸看了我一眼,又继续翻看手中的书,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原是楼主宠信有加的婳吾姑娘,大驾光临越人馆有何贵干?”

    他长得倒是周正,不过放到人群中大约也只能算是清秀,远远难及卫珩那般惊艳绝伦,我再次感叹世间恐再难寻俊美如卫珩的男子。

    “先生折煞了,婳吾今日来只是想向先生讨教一二。”我唇边带着淡笑向他作了个揖。

    这姜唯止是最不喜旁人以“医”之名喊他的,只因他这巫医并不被杏林中人所认可,楼中人便都称他为先生。

    我虽与他没什么交情,却大概知晓他平日似乎也是个冷冰冰的孤傲性子,与姬略有些微的相似。

    不过折砚楼中九成九的人大抵都是如此。

    姜唯止此话似乎有怪卫珩任楼主以来尚不曾召见过他之意。毕竟这越人馆的巫医之术自折砚楼创立起代代相传至今,对寒魄十式所致的一些症状也颇有研究,而我今日便是为此而来。

    “倒是主仆情深啊。”姜唯止闻言才合上手中的书册,仔细放回书架,然后踱到了我面前。

    他仅长我六岁,一张脸尖瘦,生了副眉清目秀的少年相,却穿着身格外老成稳重的黛蓝色衣袍,并不是名贵的料子,领口所缀兔毛也只是常见的草兔皮。头发只在脑后随意地扎了根发带,额前甚至还有两缕碎发,却也并非不着边幅。

    我微微垂首笑了笑,抬眸看着他道:“先生有枯骨生肉之能,楼主自然不会轻视了去。只是上百年来楼中人皆知小疾微恙不必劳烦越人馆、劳烦先生您,若随随便便传唤,岂非是明珠弹雀?自楼主入主谢庭也只召见过姜师伯一人,何况是召他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