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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那双让我觉得紧张、不断心跳加速的眼睛里不知为何,竟现出一抹可惜和不忍的情绪。

    我安静地坐在床沿,由着喜娘安排我们喝交杯酒。海瑾天的面上同样平静,方才的可惜和不忍早已不见,像从未出现过那般。

    海瑾天从垫着大红喜布的托盘里拿起一杯酒,手指修长,骨节并不突出,除了肤色较深以外,算得上是一只很好看的手。

    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伸出自己的手,我的手因为长期在家里做各种活计,掌心里满是茧子,不硬不厚,却实实在在的存在。

    再加上长期烧火做饭,柴火时常将我的手扎出很多细小的伤口,就算今日喜娘将我的手用乳脂涂过,还是觉得粗糙。

    可是在满屋子围观的人的注视下,容不得我有更多的犹豫,我只能伸出右手,小心地从托盘上端走另一杯酒。

    海瑾天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在我身边的床沿坐下,侧身跟面朝着我,把一只长臂伸了过来。我也伸出一只手去,他的长臂绕过我的胳膊,将手中的酒凑向唇边。

    我的胳膊清晰地感觉到从他胳膊上传来的热度,不觉心里一慌,我怕他看出我的异样,赶紧也将自己手里的杯子送到嘴边,然后喝下杯里的酒。酒水并不辛辣,是甜甜的米酒,不外乎也是为了讨个吉祥的意思。

    喝完交杯酒,喜娘又端来一盘饺子,我听话地夹起一个咬了一口,果然是半生不熟的,然后很无趣却又不得不说出一句:“生的。”

    满屋子里都是笑,大姑婆小媳妇的脸上都是客套的却充满喜庆的笑。喜娘笑得最为开心,连声音都像是抹了蜜糖似的,让人觉得发腻:“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我应景地跟着一起笑,不然,在满屋子的陌生而喜庆的笑容中,我没来由地觉得心慌。

    早生贵子?一年都不见得活的过去,还指望生个孩子?更何况,我在许家,那么久都不曾有过动静。

    我把目光移到一边,不经意地,又撞上了海瑾天的眼睛。满屋子的笑声对他似乎没有一丝影响,他整张脸都绷得紧紧的,寻觅不到半点喜悦的情绪。

    他不高兴?亦或是觉得又要害死一个无辜的女子,所以心怀内疚?

    我来不及继续揣测他的想法,没一会儿,他就被请出去宴客,屋子里的大姑婆小媳妇们也都散了去,到女客的席位上去吃上几杯水酒。

    喜娘跟一个海家的帮手仆妇留在房里陪着我,顺便拿了些吃食给我填填肚子。

    我心口像是堆满了大石块一般,嘴里也嚼不出酸甜苦辣,只吃了两口饽饽就停了下来。喜娘笑着说:“新娘子是不是怕羞?现在不多吃几口,待会儿姑爷回来,可就没得机会才吃了。”

    我笑,只说:“倒不觉得怎么饿。”

    喜娘也不勉强,说:“你也不是头一回了,很多事应该不用我跟你说了,过会子我帮你散了头,你就一个人在这儿等着姑爷回来吧。”

    我点点头,她就拉着我在梳妆台前坐下。这是一个宽大、笨重的梳妆台,应该是上好的木头打成,抽屉上、拐角处都有雕刻精美的花饰,看起来就知道价值不菲。

    本来梳妆台该是出嫁的闺女家里准备的陪嫁,只是我家里无钱,头一回是做童养媳,还用不上这些,这一次又是海家用银子将我换了来,就更不会准备这些东西了。

    梳妆台很干净,擦的几乎可以映照出人的影子,连上面摆着的大小妆格,都拾掇的很清爽,看得出上一个用这台子的人,还是很爱惜的。

    我开始猜想这是海瑾天哪一个娘子留下的东西,喜娘动手帮我拿下了凤冠,开始絮絮叨叨地说:“海少爷呢,喜欢女子穿艳丽的衣裳,也喜欢女子笑,你要是想讨他欢喜,多笑笑就行了。”

    喜娘显然是了解我现在的处境,她倒也是一番好意,知道我家穷,进这海家,怕是要被欺负的。讨好了海瑾天,至少日子可以过的好一些。

    “总之呀,什么人什么命,我瞧你似乎是太过冷清了,这样不好,叫人觉得福薄。老太太跟夫人呢,都喜欢丰腴些的女子,你虽然瘦了些,不过多笑笑,倒也是讨喜的。能过好一天,好过过不好一天嘛。”

    喜娘话里有话,似乎是在告诉我,我这个样子怕是不讨人喜欢的,可我早晚是会死掉的命,在众人看来,我不过是个可怜之人,所以连她也心存怜悯了,于是出言提醒我几句。

    我接受了她的好意,照她说的样子,笑着谢过了她,她见我领情,倒是连连夸我有眼力劲儿。

    很快就把梳得结结实实的发髻全都散了下来,满头的朱钗首饰也都被喜娘小心的放进了妆格里。

    虽说我不怎么识货,却也知道这些东西都不便宜,也看出这都是别人用过的。

    我不是不忌讳这些事,只是都嫁进这种克妻的家里,还被喜娘示意听天由命,我再在乎这些忌讳,倒是叫人好笑了。

    喜娘用梳子帮我把头发细细梳顺,还说:“倒是生了一头好头发,这般乌黑发亮的。”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于是只能笑。铜镜里映出我的脸,涂脂抹粉的脸上笑容虽然是僵硬的,但是真的有几分像喜娘说的那样,讨喜的很。

    她帮我绾了个松松散散的后髻,把我的霞帔脱下来挂在架子上,打水给我洗了脸,把我面上的妆都洗的干净了,再打水给我洗了脚,让我坐回床沿,就带着那个帮手的仆妇出去了。

    屋子里剩下我一个人,我觉得松了好大一口气,伸手揉揉已经觉得酸痛的脖子。

    这间屋子很大,面向南边,充足的太阳光从窗棱子里照进来,把周遭价值不菲的家具都照的很清楚,每一个花纹都看得见。

    我坐在那儿百无聊赖,看着屋内的光线从充足到昏暗,我站起来走到桌边将所有的红烛点燃,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唉,这海瑾天究竟会如何克人呢?是患病而死?还是意外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