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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康熙六年,九月初九  热河

    这是什么光,为何如此刺眼……

    天昏地暗的昏眩,为什么身子仿佛在颠簸摇晃……

    不要吵了,是什么人一直在说话,这么远,又仿佛那么近……

    好热啊,好难受啊,喉咙像有把火在烧……

    熏熏灼烤如置身炭炉之上,面上痒得难受,通身却酸软的全无气力,连手臂也举不起。这是怎么了,被子怎么这么裹的这么紧啊,直压得我喘不上气,刚想开口叫人挪开,才发觉喉头干苦嘶哑,声音哽在喉中竟是早已支离破碎,逼在唇边狠命撕扯出来,却仿佛是间隔了重山重阁有人低声吟叹一般,听着如此陌生和遥远……

    眼睛又是怎么了,为何总也看不清一样,只觉得满眼都是红光摇晃,一层层密不透风的包裹着我,纠缠的那么紧,那么密,他们是想烧死我吗,那该多痛啊,额娘,小时候我最怕火的了,您却常说火种是大神赐下的礼物,有了火种,我们凡人方能取暖做饭填饱肚皮,有了火种,也就有了一家人暖和和的围炉夜话,可是额娘,您却没有告诉我,火种可以造福,同样能够生祸,芳儿要强玩火,现在就得受着火舌吞噬之苦了……

    额娘啊,不知您可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被您抱在膝上看戏,芳儿看见戏台上有个淄衣褴褛的老妪,孤零零的佝偻着腰肢,一个人柱着拐杖,暗着嗓子悠悠唱白道:“紫府空歌碧落寒,竹不如山不敢安。长恨人心不若石,每逢佳处便开看。”她的声音是如此的苍老凄凉,似一条带着刺儿的蔓藤,心口只觉被她一下子紧紧地抽住了,竟酸凉的叫芳儿登时落下泪来。还记得当时额娘一边儿为芳儿擦去眼泪,一边轻声叹道:“难得芳儿有份儿真性情,只奈何托生在咱们这样儿的人家里,却不知揣着这份儿情肠,到头来是福还是劫了啊……”

    额娘,您说的真对啊,这十年来芳儿无时无刻不打点着十二分的精神,遇事儿总要强迫着自己硬起心肠,怕的就是有朝一日动了真性情,落得个害人害己的下场……

    额娘,芳儿就是心太痴了,任凭一场辛苦千算万算,奈何天命恢恢早有定数,此番一旦动了真心,就如扑火的飞蛾一般,生生伤透了自家的心和身……

    记起四娘当年还没出府修行的时候,嘴边总爱挂着一句话,命中只有九斗米,终是凑不一升的造化。那时还觉得四娘心太实,如今想来,为人在世,却不正是这个粗浅的道理吗?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问此生争得什么高低来去,扮的什么嬉笑怒骂,说什么宴设海棠帐开芙蓉,唱得什么金缕霓裳春江月夜,任凭你高楼明月豆蔻梢头,人面桃花十里扬州,到头来终不过是穷魂艳魄,一抔黄土掩尽风流。可笑我一世庸庸碌碌熙熙攘攘,到了此时竟才将将堪破这个道理……

    额娘,救我,芳儿好难受,芳儿头好痛……

    水啊,我要喝水,好热啊,好痛啊,水啊……

    好辛苦,我熬的好辛苦啊,纹锦,绣禧,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害了你们,你们可是来接我了吗……

    这是谁的手,放开啊,她们来接我了,我要随她们去了,离开这里,飞出去,飞离这里,无论那里都好,下辈子也好,下下辈子也好,我再不愿托生在这深深庭院中了……

    是什么,好苦,我不要喝,药味好重啊,吞不下去,是谁,是谁的手,按的我好痛,放手,我不要喝,由着我去吧,我太难受了,身上好痛,脸好痛啊……

    手,是谁的手,这么糙,这么硬的茧子,在做什么,我的脸,为何这么痒,我的脸怎么了,让我摸摸,放开我……

    是谁,谁在说话,声音这么远,又仿佛这么近,为何总也听不清,为何在耳边低低说个不停,是谁,别说了,我不要听,我难受啊,头好痛,要裂开了……

    玉淇,是你吗,这是你的手吗,不对,这不是你的气息,这不是你的掌心,那么,是谁,是谁在那里,这样糙的手指,这样热,这样紧紧地抓住我,为何不让我去,放开吧……

    好痛,这手,捏的我好痛,骨头要碎了,天,放手啊,我好痛,好难受……

    我的脸,要烧起来了,我的嗓子,我的全身,痒啊,好难受啊,为何不让我挠,太痒了,这是怎么了,我身上长了些这什么东西,放开手,这么些疮脓,是什么,我是怎么了阿……

    啊,这么重的药草气,这么腥臭的,冰凉的是什么东西,干什么,我不要擦,我好痛,弄痛了我了,放手,放开我……

    好冷啊,骨头缝往外透着冷气,全身象被千百只蝎子在蜇一样,一点点往我身体里渗着冰凉的毒液,手脚动不了了,脖子也梗住了,喊不出声,喘不过气,我好冷,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