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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麦田的纠正,是我马大哈了,立刻改立刻改,哈哈……一句话如炸雷般轰鸣在耳畔,我只觉全身的骨骼陡然一紧,面颊登时烧得通红,不自觉脱口问道:“嬷嬷这话,究竟是何用意?”

    嬷嬷却不再继续开言,只是拿眼神儿牵着我的目光,自起身来在茶几旁边,略一弯腰,挑拣出只瓷碗放在一旁,伸手又从暖窝子里头取出只银水壶来,轻手扭开盖子,倾了些滚水在瓷碗中,拿起涮了一涮,捧在眼前打量了下,便随手泼了。随后拣起只黄杨木条盘,托着瓷碗,移步来在卧室一旁的火炉旁,从火上小心移过温着□□的银吊子,揭盖品了品气息,又取勺儿搅了两下,方才满意了似的,端起来一古脑倒在碗里,又搁进些红糖,另换上只银汤匙,重用条盘托着,轻步回到床前,掐身偏坐了下,拿银匙搅着□□,细细的吹起气来。

    眼见嬷嬷这般做作,我隐隐觉着讶意,却又仿佛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暗暗在心头涌动着,既是渴望嬷嬷把话挑明,偏又生怕嬷嬷把话挑明,整个人仿佛置身在一片茫茫迷雾中似的,明明是唯恐会在雾中迷失的,拼命要去寻一个出口的,而两脚却仿佛生根了似的,不得半分挪动,唯有耳畔边上,心口尖儿上,心跳已如鼓点般击将开来,且一声急过一声,一声高过一声,直如雷鼓战金山一般,竟是连气息吐纳,也分明急促了起来。

    耳旁只听嬷嬷轻轻叹息了一声,止住吹气抬起头来,转身正视着我,舀起一匙□□递在嘴边,一边看着我喝下,一边说道:“姑娘您瞧,这天底下养生的良药不下千万种,就数这□□是上佳的良材,这其中犹数这头胎的乳汁最为滋补,不但乳白发亮气味甘醇,一经文火细细炖开,再加上补气的红糖中和膻气,便有了去腐生新的奇效,若是日日服用,不出三五月,老奴担保姑娘的容貌不但可以恢复如故,更可以显盛往昔。”

    眼看着我顿了一顿,嬷嬷接着又说道:“姑娘可知,眼下的这碗□□,是如何得来的吗?”

    见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嬷嬷似笑了一笑,接着说道:“这□□,乃是我们住进这山庄的当晚,由专人沿途亲自护送上来的。不但是这碗□□,就连这屋里的一应家什儿,被褥,衣裳,首饰,米面菜蔬,皆是由清河驿一路护送来的,您瞧,就连您身下的这一只靠枕,这一床丝棉被,无不都是得人亲口授命,一路飞骑送来,专供您安心使用的!”

    见我面色一变,嬷嬷却又收住了话语,轻轻搁下了瓷碗,起身散了几步,似不经意一般,信步来在衣架前,随手拉起一件袍子的袖口,拿手指着对我说道:“姑娘您瞧,这袍子的花样儿,走的乃是仿蜀锦纹的针法,寻常坊间的绣娘用三五个月的工夫也就绣得这么一件,更别提这材料质地,这款式格致,无不是当今天下最好最巧的,这些还都在其次,您再看看这衣裳的大小肥瘦,无不跟比着姑娘您的身量定制的一般,若不是用心在意,哪能得这般细致讲究……”

    说着话,一面来在书架前“老奴虽不通汉文,却也还粗粗认得几个汉字,您瞧这一本,还有这一本,不但有圣贤之书,也有诗词歌赋,甚至是连传奇故事杂曲历书也有,皆是怕姑娘养病时烦闷着了,特特搬来供姑娘消遣的,若不是关怀入微,哪得来的这般体贴周全……”

    不待我反应,嬷嬷又一扬手,推开对面轩窗,室内登时豁然洞亮,“您再看看这间屋子,小到痰盒火盆,大到床铺书橱,无不是姑娘您入住之前的两三个时辰里重新布置下的,姑娘您蕙质兰心的,一准儿早瞧出这间屋子本是间理事儿用的书斋,只因窗临远山景色秀美,更有地势高瞻易守难攻的周全,才特特重新安置了家什儿,方便姑娘起居使用……”

    说着说着,嬷嬷重新坐回到了床头,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我,开口竟是连连气急:“姑娘您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在这等大事儿上头反倒犯起糊涂了呢。事情做到这个份儿上,只是就连蛮妮子也该看出来了,那人的一份儿心思,早已是一股脑全投在了姑娘身上,即便面儿上不说,可单看这一应的安排布置,姑娘您难道就真的一点儿也没觉察出来吗?”

    说到这里,嬷嬷自个儿打住了话语,暗自长吸了口气,显是将心头的情绪慢慢压制了下去,待再开口时,语气已是刻意放缓,轻轻抹了抹袍边儿上的皱褶,重又恢复了以往坐怀不乱的安详姿态:“世人皆道皇家气派,无不以为那禁城里面,必是每日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穿不尽的绫罗绸缎,玩乐游戏,随心所欲,过得一如神仙般的逍遥自在,却不知那禁城里长大的孩子,却如莲子芯苦,不但做不得什么劳什子的神仙,便是连被自个儿的嫡亲阿玛抱一抱的福气,也是绝计奢求不得的……”

    嬷嬷的口气,渐渐泛起一丝凄凉,我听在耳里,忍不禁通身打了个寒颤,手腕在被子下头跟着一抽,登时便被咯的飞痛,不禁伸手抚了上去,却正摸着那串珊瑚手珠,硬硬的,滑溜溜的,一颗一颗的小圆珠子,碰在指头上,只一下,竟是跟火烫着似的,赶忙跳开了手指。

    嬷嬷似无所觉,继续说道:“记得老奴第一次见着那个人的时候,正逢孝端皇后有了身孕,大行皇帝大喜过望,宫中上上下下宫娥太监无不忙乱的鸡飞狗跳,纷纷要赶这盆旺火卖个殷勤,就连别的宫中的一二奴才,也都跟着活动起了心眼儿,一个个削尖了脑袋都往里承乾宫里钻,渐渐连伺候自家本主儿的份内事,也偷懒懈怠去了……”

    “老奴还记得那天晚上,正巧大行皇帝和孝端皇后夜宵要用鹿肉粥,老奴也不耐烦叫旁人跟着,于是一个人提着食篮往正殿后头的小厨房里去取,那一夜老月儿出奇的亮堂,照得一地银白,夜路走起来连灯火也不用点一盏,顺顺溜溜走了一道儿。待走到离小厨房约几步远的地方,老奴只见房门虚掩,依稀听得见厨房中有翻动碗筷的声音,起先只当是哪个挨饿的小太监半夜起来偷嘴吃,心里也不忍刁登出来,于是将脚步声刻意踏大声了些,实指望厨房里的人听见了快些走开,免得当面撞破了出丑,谁曾想那人不但没有离开,反而继续安心吃喝,老奴站在门口,竟是连里面人咀嚼的声响也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