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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小姐。

    我拒绝。

    他说话时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语速不快,有种很淡的腔调。黄妤实在很难对这样的声音产生讨厌之情,也无从得知童清渠是什么意思,很快她笑了起来:“我记住了。”

    “说不定您会改变主意,在不久后的某一天。”

    通话中断。

    黄妤“啧”了声,将电话号码记下来,把手机送上去后驱车离开。

    刚接手新工作,黄妤仍然处于清闲的过渡期。因此她有充足时间早晚给同一个号码发信息,内容很单调,整齐划一的“童先生,您改变主意了吗”。

    每天一条,风雨无阻。

    没有回应,有回应黄妤才会惊讶。她逐渐熟悉岗位工作,中途还做了不少专访版面和采访稿副手。

    唐知荷心知肚明童清渠棘手,可能是等着看笑话的意图居多,也没有催。

    黄妤把时间间隔的度把握得很好,暂时没有再去找童清渠。

    连轴转了好几天,星期二没什么事,黄妤去参加一个艺术展。

    别的都是其它,黄妤没什么欣赏书画的心思。她读大学时还时不时去看看展,工作五年后一下班恨不得倒头就睡,谁还顾得上艺术熏陶。

    那些高雅需求都是建立在真金白银上的。

    涂教授总说她做事目的性太强,好也不好,让她别走歪了路。黄妤站在展馆玻璃柜前看那件唯一的木雕品,拿出手机百度。

    她是俗人,看了那张洋洋洒洒近万字的文章介绍和密密麻麻的奖项就眼晕,只得再次把视线放在木雕上。

    黄妤多少在涂仲青那里得到一些熏陶,美学上有个命题叫“你认为美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有很多专家学者都有自己的看法。黄妤站在展台前看沐浴在冷白光线下的木雕,再次坚定“不管美是什么,能给大众带来惊艳感受的就是美”。

    那只是一种感觉,就像看见玫瑰想到爱。

    灯光下成乳黄色的雕刻成品弧度圆润平滑,起伏大,纹理清晰可见。

    黄妤站了没一会儿退出去,抱着胳膊想了想。

    木头是吧。

    黄妤先查了些木雕方面的资料,发现一知半解,又想起自己有个做园林的舅舅,说不定能告诉她什么。

    事情做完发现黄妤发现自己真挺上心的,不由得失笑。

    采访要是没约上一夜情也得约上,不然太浪费她花的心思。

    傍晚黄妤舅舅回电话来,黄妤在阳台上写稿子:“有件事要问问您。”

    “你说。”

    “我记得没搬家前外婆家隔壁有个木匠师傅,姓陈。不仅雕些小玩意儿还做大件的木床柜子什么的,他还在做吗?”

    黄妤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为有一次去对方家里,看见一张大气的双层床,木头的味道还没有散尽,有种又甜又苦的香气。

    那时候大家条件拮据,睡得大多是木板床,那样一张手工木床价格高昂,令人记忆犹新。

    黄舅舅对她的记性表示惊奇:“你那时候还多大,记得这么清楚。”

    他想了想说:那都是老一辈的活儿,自从有机器切割木匠就少了。你说的陈叔……你该叫陈爷爷,年纪大了动手能力差些,现在只自己做些东西打发时间。”

    黄妤看了眼日程安排,心想明天来得及去一趟。

    她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很快买了明天的票。

    挑木头这事她不懂,还是问专业的比较好。

    周二下午三点多,黄妤买了两箱牛奶,坐上大巴一路颠簸到了镇上。

    她走在水泥路上,路过落锁的几家平房,很快到了种有枇杷树的小院。

    空气清新安宁,刚好赶上吃枇杷季节的尾巴,树枝上缀着不少沉甸甸的金黄果实。

    枇杷树就种在门口,过路的人随手一摘就是一大串。

    黄妤上前叩了叩门。

    很快有人问“谁啊”。

    黄妤笑着说:“陈爷爷,我是黄妤,以前住您隔壁的,后来搬走了,就在计生办旁边。”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一个面容和蔼的老人出现在门口:“是他们家小妤啊,快进来快进来。你家家家公身体还好吗?”

    黄妤答:“还好,就是闲不住,在家里捣鼓菜园子。”

    “我听外婆说陈奶奶去照顾孙子了,刚好回来一趟拿东西,顺便来看看您。”

    陈爷爷呵呵笑:“吃枇杷吗,刚摘下来的,甜得很。你小时候跟你哥天天跑过来,一坐树丫上就不肯下来,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陈爷爷大方,我不知道吃了多少您家的东西。”

    “家里乱,没收拾,你先坐,我去倒杯水。”

    黄妤赶紧站起来:“不用不用,我刚在车上喝了很多水。就想跟您聊两句。”

    黄妤四下看了眼,看见那种老式的木材刨花机还摆在角落,就问:“您还在做木匠的活儿吗?”

    陈爷爷执意给她倒了杯水,也看了眼机器。

    陈旧的年华落在刨花机表面,他目光带着怀念:“做了大半辈子,现在手脚不如以前了。”

    黄妤摸了摸自己坐的凳子:“我记得外婆一直夸您手艺好,还说自己出嫁就在您这儿订的柜子,怎么也有五六十年了。”

    陈爷爷笑而不语。

    黄妤陷在一大片又苦又甜的气味里,她知道那是木头特有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有厚重的实感。

    机器切割给人们带来便利,也不可避免带走了一些留存的手艺。

    “陈爷爷,您知道木雕吗?手工艺品那种。”

    黄妤解释道:“我最近有个工作,需要了解这方面的知识。您知道做木雕什么木头好吗?”

    “木雕跟做木匠活儿的又不一样,”老人眯着眼睛回想了一下,“木匠做出来的东西是拿来用的,得结实。木雕那是用来赏玩的。虽然我们也在一些物件儿上雕花刻纹,到底没有做做雕刻的精细。”

    “至于你问的……”

    “太硬和太软都不行,符合条件的有很多,只是价位不一样。”

    黄妤进一步问:“您觉得有哪些?”

    老人语调慢悠悠地说了一长串,黄妤挨个记了下来。

    道别时黄妤推脱不了,还提了一大袋枇杷。

    以童清渠的专业水平应该见过不少价格高昂的木料,黄妤不需要挑选稀少珍贵的木材,相反她只需要知道常见的。

    然后以量取胜。

    黄妤跑去她舅舅的园林基地,记了两个木材供应商的电话。

    黄舅舅戴着个施工帽表情困惑地看黄妤:“你这是干什么?”

    果然专业不同有壁,黄妤蹲在一棵盆栽旁边按圆珠笔,心想对方发的图不都一个样吗?怎么价格差这么远。

    她揉了揉脸,有那么两秒觉得自己太敬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