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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瑜呢?”

    他定在原处,冷声质问。

    前头交椅上坐的正是薄罗无疑,她身上披着宋瑜方才所穿的大袖衫,那香味也是来自其中。薄罗手指交缠不知所措,方才姑娘出去后二话不说将她拉到角落,褪下衣裳给她穿上,并神秘兮兮地交代:“好萝萝,你就替我一会儿,只消你不说话,他不会察觉的。”

    薄罗霎时睁大了双眼,“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您要去哪儿?若是被夫人知晓,只怕我的一层皮都要没了!”

    霍川又不是傻子,她若是不说话莫非不会显得更可疑?这种鸡肋的法子,也就姑娘才能想得出。

    宋瑜一时半刻顾不得许多,她若是再跟霍川待做一处,恐怕命不久矣……她好言好语劝说:“城里今日新来的戏班子要唱牡丹亭,我想过去瞧一瞧。若是被阿母知道,我一定会护着你的。”

    说罢携着澹衫一道,幸亏来之前另带了一件秋香色褙子,她穿上后禁不住往堂屋觑一眼。霍川就在里头,阿母阿耶同意了两人婚事又如何,她一样可以逃跑……宋瑜抿了下唇,赌气般吐了吐舌头,“教你凶我。”

    前一刻跟阿母说话时还好好的,一面对她便恢复趾高气昂,真当她是好欺负的?宋瑜巴不得给他些教训,他越生气越好,如此她心里才平衡一些。

    *

    宋瑜果真做到了,霍川不只生气,更是泼天震怒。

    不过转眼的工夫便偷梁换柱,她可真有能耐!为什么要跑,他又吓着她了?

    霍川握得手指骨节突起,恨不得立时将她擒回来好好教训一番。方才她说有急事,伪装得可真像,几乎让人忘了这姑娘撒谎成性的坏毛病。

    他脸上阴云密布,看得薄罗心中发怵,手脚都不知该摆往何处,壮着胆子跟他协商:“园主,此事是我家姑娘不对在先……但您总这么吓唬她,委实不是个办法。您在夫人面前说一套,在姑娘面前却做另一套,那些说要待我家姑娘好的话,莫非全是敷衍不成?”

    这时候她伶牙俐齿的好处便发挥了出来,虽为害怕,战战兢兢好歹将话囫囵说全了,若是搁在别人身上,指不定如何受惊。她一壁说一壁仔细观察霍川表情,以防稍有变动,她便夺门而出。

    霍川蹙眉,不欲同她多言:“我哪里待她不好?”

    瞧瞧,多么理直气壮,难怪姑娘会被吓得逃跑了。薄罗不满地撇撇嘴,对他此言颇不赞同:“园主所谓的好是如何定义的?我们姑娘从小被娇宠着长大,半点苦没有吃过,更别提有人给她使脸色,是夫人老爷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可是到了您这儿,便是想如何欺负便如何欺负,根本没问过她是否愿意,是否委屈。”

    一番长篇大论,霍川只听见了前后两句,本欲走出屋子的脚步顿住,眉峰好似萃了寒意:“照你所说,宋瑜是因我欺负她,才不愿嫁给我?”

    总算有所顿悟,她这半天没有白讲,薄罗欣慰地颔首:“正是如此,园主应该多疼一疼人,细声软语地哄着,多笑一笑,否则凶神恶煞的哪有姑娘中意。”

    霍川冷声一笑,并不大赞同她的话,细声软语那种腔调他恐怕这辈子都学不来。

    多疼一疼她倒是可以,原本她就是可人疼的软模样,等娶到手后再关起门来欺负也不迟。

    *

    车辇就在府外候着,宋瑜足下生风迈入车厢,甚至嫌澹衫动作慢反手拉她一把。

    澹衫始终不能放心,若是被龚夫人知道她纵容姑娘,伙同薄罗一块狼狈为奸,势必不会有好下场。这回可不是跪一晚上便能罢休的,光是霍园主那关便不好过,她心中惴惴,素来沉稳的脸上出现裂隙。

    车辇缓缓启程,车夫以为她要回府,三言两语便被糊弄过去,目下正往城内驶去。

    宋瑜老神在在地坐在车中,禁不住打帘往后头瞥去一眼,大门风平浪静,薄罗大抵没露出什么破绽。她松一口气,说是为了去听戏,有泰半原因是想逃避霍川罢了。她得给自己时间好好想想,究竟要如何打算。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车辇停在梨园春门口,戏曲临近开场,观众大都已入场,零星剩下三两个孩子进进出出,打打闹闹经过宋瑜脚边。她提着裙摆拾步而上,正欲进去却被门口仆从拦下,“女郎请出示请柬。”

    宋瑜被拦下,不明所以地睁大了眼,她只来过一次,从不知道进这地方还要请柬。

    原本也是不需要的,盖因城南成衣铺的掌柜为了给七十老母贺寿,特意包下了整个场子,没有请柬不得入内。宋瑜这下傻眼了,千方百计从别院跑出来,哪知戏没听成,半路便被人拦了下来。

    她本欲与仆从通融两句,便见对方横眉竖目一副不好沟通的模样,只得悻悻作罢。她垂头丧气正欲折返,视线中却出现了一双皂靴,月白色的长袍缘底绣金云纹,不张扬却贵雅十足。她循着往上看去,羊脂玉光泽无暇,配在来人身上更应了那句话,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果真是谢昌无疑,他身后是家中随从,大抵没想到会在此处相遇,两人皆是一怔。

    多日不见他似有消瘦,但仍旧清俊爽朗,看着宋瑜的双眸有璀璨光辉。他嘴角上扬勾出浅淡弧度,眸中却难掩惊喜,“三娘也受邀前来听戏?”

    宋瑜下意识点头,末了又摇头不迭,遗憾地往门口仆从睇去一眼,眼神怨念:“我是想听戏,可惜没有请柬不得入内,目下正打算回去。”

    闻言谢昌一笑,“这个不成问题。”

    言罢走到那两人跟前,不知同他们说了什么,只见仆从脸上明显有所松动,旋即看向宋瑜敞开大门:“既然是谢郎君的朋友,女郎请进。”

    态度与方才天壤之别,让宋瑜吃惊地睁圆了双目,模样憨憨傻傻,瞧着有趣。

    谢昌禁不住低笑,“三娘不是要听戏,若是再不进去,可就开场了。”

    她这才回神,跌跌撞撞地跟在谢昌身后进去,戏园大堂已经坐满了人,楼上雅间更有不少家眷。到底是寿宴,一眼望去年纪都比宋瑜大上好几十,她倒成了最娇嫩的那抹颜色。

    谢昌是代父亲前来的,谢老爷半月前出门在外,不能及时赶回,唯有让他代替前来贺寿。他的位子原本在二楼雅间,观戏角度选的极好,台上情况一目了然,可惜周围必定环了一圈的人。他低头觑一眼止不住欢喜雀跃的宋瑜一眼,就近在大堂挑了个无人的位子,“此处视野好,三娘不如就坐在这里。”

    戏曲已经开场,他们两个站着分外扎眼,宋瑜一看确实只剩下这一个好位置,便没多推辞地坐了下来。身后澹衫不着痕迹地地拽了拽她袖子,宋瑜不解其意,待到谢昌一并落座后,她才后知后觉不妥。

    *

    台上丽娘与书生梦中幽会,互诉衷肠,其中缱绻缠绵不言而喻。

    宋瑜却如坐针毡,好端端的一出戏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大对劲。她心心念念许久,今日得以实现,却因身旁坐着谢昌而心不在焉。

    直到现在才暗骂自己愚笨,为何稀里糊涂地就跟他入了园子,还一道听如此情意绵绵的戏曲。宋瑜偏头悄悄觑他,便见他神色自然,恍若未觉,倒像是自己多想了。

    谢昌察觉他视线,噙着笑意望进她双眸,“三娘为何屡屡看我?”

    偷看被人抓了现成,宋瑜脸色蓦地通红,手足无措地摆了摆手,“我是见你听的认真,本以为只有女子爱听这出戏,未料想谢郎君也喜欢。”

    谢昌垂眸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哪里喜欢,由始至终都没听进去台上唱了什么内容,思绪早已神游去了几天外。身边萦绕着她恬淡幽香,丝丝缕缕沁入心脾,偏偏她还时不时偷看他,乌溜溜的双眸小心翼翼地,做贼心虚的模样教人忍不住心中发笑,却又更添怜惜。

    宋瑜自觉没趣,索性将全部注意集中在台上,认真听了一会儿被内容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少了她的注视,谢昌不无失落,意兴阑珊地抬眸望了眼楼上。

    成衣铺李掌柜的母亲在楼上贺寿,众人举杯尽欢,其乐融融,煞是热闹。有人低头觑见他,正欲下楼叫他上去,他却轻轻摇了摇头。

    该人疑惑地摸了摸脑袋,见他神态坚定,只得作罢。

    不知不觉过去大半个时辰,宋瑜听得有些累了,恰巧这一出已然结束,她得空正欲去外头休息一番。外头惠风畅畅,暖风徐徐,她活络了两□姿眺望门外。

    澹衫试探地问了句:“姑娘,咱们何时回去?”

    时值晌午,姑娘或许没事,她可是担惊受怕,龚夫人定然不会轻饶了她和薄罗。宋瑜到底知道分寸,况且里头还有谢昌,她始终拘谨尴尬,不如趁旁人说闲话前离去。

    打定主意之后,宋瑜提起襦裙往外走,“那就走吧,直接回宋府。”

    行将离去,便见谢昌从大堂内走出,既然打了照面便得寒暄两句,否则实属无礼。宋瑜弯唇勉强一笑,同他辞别:“不瞒郎君,我这回是偷偷跑出来的,必须得趁阿母察觉前回去,目下不能再逗留了。”

    谢昌眼神渐次黯淡,却又没资格出言挽留,“城中混杂,可需要我送三娘回去?”

    宋瑜摇摇头,“外头有家中车辇,多谢郎君好意。”

    说着敛眸抿了下唇,不知该如何道别,索性踅身便走。

    却被谢昌一声“三娘”唤住脚步,她顿了顿不解地回头,“郎君还有何事?”

    两人正在堂外一隅,此处来往人少,颇为清净,她轻轻浅浅的声音袭上谢昌心头,愈加不舍。谢昌眸色复杂,踟蹰良久终是忍不住问:“听闻宋家要同霍家定亲……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