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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素来不是心地慈善之人,平常不轻易惩罚下人,是因为没触到他的逆鳞。如今那逆鳞不仅碰了,还落得一身伤,断是无论如何没法忍受。

    堂屋鸦雀无声,无人敢上前动作。盖因府内从未有过如此重的惩罚,着实残忍了一些,连侯夫人都只是杖责三十……砍去双手,仆从面面相觑,一时琢磨不出这位郎主是气话或是其他。

    不见下人动作,霍川眉峰萃上寒意,踱步到蝉玉身前两步远,“想明白了吗,谁指使你?”

    蝉玉两手指甲深深抠进肉中,她浑身颤抖,咬着牙矢口否认:“无人指使……是蝉玉一人所为。”

    霍川双手背在身后,紧紧地捏握成拳,阖目冷声:“带下去,斩了双手。”

    断然不是开玩笑的口吻,仆从不敢不从,上前将形容绝望的蝉玉从地上拖起,带往后院。在忘机庭恐会吵醒熟睡的宋瑜,夜已转深,前院更加不合适。只听后院传来一声惨烈的呼声,旋即很快被人掩住,再无声音。

    *

    经历方才那一幕,底下丫鬟对霍川颇有些惧怕,他浑身上下阴气沉沉,仿佛从地下来的罗刹。生怕一不留神惹他不痛快,下场就如同蝉玉一样。

    有知道内情的,除了同情之外,最多的便是认为她自作自受。该是活腻了不成,好好的竟去加害侯府两位少夫人,若是大少夫人肚子里的遗腹子有任何意外,饶是她死一百次都不够。

    底下丫鬟伺候完洗漱便退下,屋内只留了一盏昏昧白瓷灯,光线氤氲照着床上小小身影。宋瑜缩成一团睡得正憨,忽然觉得床榻塌陷一块,接着她便被一双手臂环住。她恍然惊醒,下意识推开霍川胸膛,“我的糖雪球!”

    霍川的脸有些黑,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宋瑜没看到身旁的小猫,神智陡然清醒。还以为是被霍川压在身下,她面色发白哆哆嗦嗦将霍川推开一些,仍旧没看见,“你、你是不是把我的糖雪球压着了……”

    说话囔囔的,大抵是才睡醒的缘故,着急得连眼泪都要憋出来了。她才得到的玩意儿,怎的一个晚上不到就遭受不测?

    霍川被她推到床沿,只差半寸就能掉到床下。直到宋瑜实在担忧得不行,他才缓缓:“它在地上,丫鬟另搭了一个窝。”

    闻言宋瑜半坐起身往床外看去,果见地板上用织金薄褥围了一个小小的床铺,恰好够糖雪球睡。目下它正舒服惬意地窝在里头,小爪子懒洋洋地搭在眼睛上,睡得安详。

    宋瑜这才松一口气,重新躺回去,撅嘴埋怨,“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我方才真以为你把它压死了。”

    言罢这才察觉两人之间仿似隔了一条沟壑,是她情急之中所作所为。宋瑜声音越来越小,讷讷地盯着霍川,不见他有任何动作,连面上表情都淡淡的。她以为霍川生气了,忙扑到他怀里认错:“是我不好,错怪你了。”

    真是个活络的姑娘,难怪讨人喜欢。

    然而霍川却牵起唇角冷嘲热讽,“白天不是还浑身都疼,到了晚上怎么浑身都是力气?”

    宋瑜被他说得窘迫难耐,其实身上还是很疼的,可是方才特殊情况,便一时没工夫管疼不疼的问题。现在理智回位,她哀哀地唤了一声,“疼,手臂疼头也疼……你给我揉揉好不好?揉揉就不疼了。”

    霍川低声冷笑,“疼是活该。”

    看她下回还敢不敢这样多管闲事了,分明自己没那个本领,却还要充英雄。受伤了也好,吃一堑才能长一智,霍川虽忍不住嫌弃她,但却听话地给她揉捏起了手臂,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

    宋瑜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往他怀里拱得更深了一些,“你方才做了什么?外头吵吵嚷嚷的。”

    再动便真的要掉下去了,霍川抱着她往床榻里面移了移。两人之间免不了要起摩擦,绵软的身子毫无缝隙贴着他,幽如兰草的气息身前,霍川免不了起了不该有的反应……可怜洞房花烛夜太过火,他先前顾念着宋瑜的身体便有所收敛,如今过去好些天,尝过甜头之后哪里忍得下去。

    他的手碰到宋瑜头顶覆着的白绫,刚腾升起的那点儿旖旎念头顿时消散。先养伤吧,养好了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霍川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哑着嗓音艰涩道:“有个丫鬟做错了事,教训她一两句罢了。”

    不是什么大事儿,是以宋瑜了然地哦了一声,没多追问。她困意再次袭来,倦怠地打了个哈欠,“今日太夫人回来了。”

    霍川顿了一顿,“我知道。”

    她一连打了三个哈欠,眼睛挤出泪花,无赖地在霍川胸膛蹭了蹭,“可我非但没去看她,还劳烦她老人家亲自跑一趟,心里很过意不起。不如等我能下床了,我们再一道过去请安?”她脑袋瓜转了转,模样认真,“今日见了一面,太夫人瞧着挺和善的,同我说了一些暖心的话,很像我的祖母。”

    霍川低低地嗯了一声,只消她高兴,怎么都好。“待你伤好了再说,明日我先过去一趟。”

    宋瑜这才心满意足地嗯了嗯,就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

    翌日起来身上轻松不少,许是昨日擦的伤药有用,头也不那般疼了。宋瑜摸了摸脑袋从床上坐起,不远处有两个丫鬟端着水盆巾栉,不知等候了多久。

    瞧一眼外头太阳,旭日当空,天空一碧如洗。看模样早已过去辰时,她竟一觉睡到现在!

    丫鬟见她起床,恭恭敬敬上前伺候梳洗,态度比以往都端正许多。她们两个模样有些陌生,不像是前头当值的丫鬟,颇有些笨手笨脚的。偏偏又怕宋瑜有任何不满,忐忐忑忑,弄巧成拙。

    宋瑜不耐烦地从两人手里夺过巾栉,用自己调的玉容散洗干净脸,睫毛挂着水珠问道:“园……郎主呢?”

    其中一位穿鹅黄粗布衫的丫鬟诚惶诚恐,好似宋瑜下一刻便会将她处死似的,“郎君一早起床,目下大抵去了太夫人的院子。”

    她颤抖的幅度太大,连宋瑜都免不了怀疑,“你抖什么?我又没怪你,怎的就吓成这样?”

    原来昨日霍川处置蝉玉时,恰好轮她俩在外头当值,亲眼目睹了一切,对霍川心狠手辣的段数惶恐至极。因前头缺人伺候,便临时将她俩调到跟前来,没曾想是个恁胆小的,宋瑜才问了一句便扑通跪在地上。

    她一跪旁边那个也扛不住了,两个连胜讨饶:“姑娘不要斩婢子的手,婢子虽笨手笨脚,但好歹有些用处……”

    端是急得语无伦次,声泪俱下地为自己求情。

    这倒把宋瑜弄糊涂了,她捧着巾栉擦了擦脸,好奇地踱步到两人跟前走一遭,“我怎么听不明白,我为何要斩你们的手?你们的手比旁人好看不成?”

    “不不……”两个丫鬟摇头不迭,简直比哭还要难看,“婢子是怕姑娘告诉郎君,若是如此婢子恐怕……”

    宋瑜听着越来越困惑了,她立在两人跟前,缓缓俯身盯着二人眼睛,“从头到尾说一遍。”

    一会儿斩手一会儿霍川的,委实将她绕糊涂了,宋瑜大清早没那么好的耐心,她的起床气几年如一日地严重。两个丫鬟见她模样严肃,虽为害怕,但好歹战战兢兢地将昨日事情叙述了一遍。

    宋瑜越听越沉默,她睫羽微微下垂,掩住了眼里流转的光华,“蝉玉目下在何处?”

    丫鬟低着头道:“在后罩房歇着,昨日被夫人打了一顿,如今又没了双手……整个人只剩下半条命,奄奄一息地在床上卧着。”

    宋瑜直起身,头一回模样清冷地睥睨二人,抿唇一字一句道:“日后休要再让我听到你们编派郎君是非,他是怎样的人由不得你们置喙。蝉玉意图谋害大少夫人,是她自食恶果,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她平常是那样好说话的人,一言一行地温婉柔和,鲜少训斥下人。这个侯府真个是非之地,才来多久便硬生生将人换了副模样。宋瑜不无悲戚,大抵昨日摔着了头,从此将她摔清醒了,想事情不如以往那般简单了。

    蝉玉是她身边的人,旁人不会认为一个丫鬟有如此大的胆子,有一个怀疑的便是她的主子。有人意图陷害她,宋瑜想遍了阖府上下所有人,最终却被逐个排除,毫无头绪。

    陆氏自然不可能,她分外在意陈琴音肚子里的遗腹子,只等着生个孙儿翻盘。即便想嫁祸于她,也断然不敢冒此风险……两位姨娘不无嫌疑,但仔细一想又没任何动机。宋瑜想的头疼,果真不能高估了自己,她索性放弃,等霍川回来后解决。

    两个丫鬟还在地上跪着,宋瑜抿唇盯了片刻,“日后你们二人不必在跟前伺候了,回到原本职位去。”她脚步转了转,偏头问道:“薄罗澹衫呢?”

    丫鬟俯低惕惕,“今日不轮两位姐姐当值,现在应该在后罩房照顾蝉玉……姑娘若是需要,婢子这就将她们请来。”

    宋瑜颔首,唯有她们两个最懂得她的喜好,也能同她说得上话。毕竟在跟前伺候了十来年,岂能没有默契。

    她本欲将两人唤来跟前,闻言忽然改了念头,“不必,正好我也去后罩房一趟。”

    丫鬟抬眸,面露诧异。

    *

    宋瑜说到做到,穿戴完毕便雷厉风行地走出忘机庭。丫鬟亦步亦趋地跟上,她身上伤未好,可不能再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