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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一时呆住,好半天先生才回过神来,指着我对身后的人说:“是她?”

    阴影中,慢慢显出上云冷酷的容貌,面无表情地说:“是她。”

    先生面色很差,嘴唇气地有点发白,解下蓑衣丢到上云身上,口里道:“师兄当年怎么收了你这个孽障!”

    上云侧一下身,避开蓑衣,依然冷着脸,左耳上的宝石在黑暗中闪着阴冷的光芒。

    先生不再理他,快步走过来,看着我眼中闪动,泪光轻浮,在床头的脚凳上坐下来,一时语噎,好半天才道:“……丫头,受苦了……”

    我看了看他,又看看上云,心下苦笑:十多年前的阎王劫,我在芷埔谷遇见的半仙,是上云的同门,那个不喜武功却偏爱奇门盾甲,药草医理的三师叔,早有这般猜想,却没想到真有这么巧。

    上云看着我,目光一软,走上前一步。先生发觉,厉声道:“出去!看在这丫头肚里孩子的份上,不然我……出去!!”

    上云脚步一停,面上更是冷酷,短暂的一停之后拂袖出了门。

    先生待上云一走,立刻有泪落下,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摸我的发角:“你不是该在天山吗?怎么……怎么落到此地?”

    我下意识地微微往后一缩,伸手去抓他伸过来的手。先生不等我碰到他的衣角,手腕一翻握住我的手腕,两指手指扣住脉搏,当下大惊道:“他给你喂了欲语还羞?”

    我一呆,随即反映过来那是那碗哑药,苦笑着摇摇头。

    先生咬牙道:“这个妖孽!!”随即颓然息道:“二师哥当年一念之仁,不想先是害死了大师兄,后又害苦了你。”

    先生把着脉,一抬眼看见我疑惑的表情,微一沉吟,道:“是他请我来的,说是有个女子怀了他的骨肉……你放心,拼了我这半条命,也定会报你母子平安。”他停了停,犹豫地道:“你……天主教呢?”

    我摇了摇头,这叫我如何说起?

    先生注视着我,眼神里有怜惜,有心疼,有自责……

    半晌,他松开我的手腕,轻轻道:“早点睡吧,多休息对孩子好。”

    我猛然翻腕,拉住他的手。先生奇怪道:“还有什么事?”

    我摊开他的手,轻轻写下“得日罂”。

    先生大惊:“什么!他要给你种……”我忙打了个禁声的手势,指了指门外。先生会意,可眼里担忧不减:“怎么回事?”

    我又写下:“不是我,可有解?”

    先生摇了摇头,道:“别想那么多,还是多想想自己的好。”边说着边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我会意,轻轻点了点头。

    “夜深了,早点睡吧,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他站起来,慢慢走去,推门一刹那,我只觉得那个背影老态龙钟,充满沧桑。两代恩怨,沉地让所有人都不敢去接……夜阑卧听风吹雨,万般纠缠,千丝万缕的恩怨情仇,任谁也算不清,任谁也还不完。人都道,因果报应环环相扣,果然不假……

    离铛不认识先生,看到先生进来脸色阴沉的厉害,何况后面还站着上云。

    先生仿佛也当小铛不存在一般,径自走过来,取出腕枕道:“来,让老夫仔细瞧瞧。”

    小铛这才恍然,连忙让座倒茶。

    先生可是久负盛名的神医,看到小铛一眼时就有诧异神色一晃而过,此时他搭着我的脉搏,瞟了眼离铛后转而看着我。我微微垂了垂眼睑。心里有些担心,生怕先生摇一摇头,那么也许普天之下再无人可以救得了小铛了。但是先生只是一味沉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没有任何表示。

    “如何?”上云在后面冷冰冰地说,从昨天到现在他就一直僵着一张脸。

    先生冷笑一声,放开我,边收拾东西边说:“门主好大的本事,又是哑药又是□□,再健康的孩子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何况丫头向来弱不禁风的身子。”

    上云眼里怒色一起,但是很快压了下去,淡淡地道:“我只问你可有良方。”

    先生冷哼一下,道:“小子出息了,师门长辈早不放在眼里了。”

    上云唇形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强行忍住了。

    先生看他不做声,这才道:“叫人备好川贝,茯苓,桔梗,百赖,白芷,烧好热水。”

    上云皱了皱眉头:“这是做什么?”

    “解你门主大人的‘欲语还羞’!”先生不无讽刺地说,“其他的老夫自有草药,就请门主备些个寻常药材来做个药引吧。”

    上云也不再分辨什么,招来个小童领了先生而去。

    屋内还剩我,上云,小铛三人。

    小铛跨上一步挡在我身前拱手道:“门主日理万机,教务繁忙,当是自便就是,不用理会我们。”

    上云无所谓地耸耸肩,道:“这才几日,夫人就会给人下逐客令了。”

    小铛声音有点按压怒气的痕迹:“门主所言真乃高深,不知所指何人呐?”

    上云笑道:“门内上下都已晓得,这雾鼎山庄住了我暗门第一夫人,雾花夫人,人过天眷,许下不凡。这几日来来往往但求一见的门内要人端是络绎不绝,少侠此刻如此问我,难道是将你身后的雾花夫人置若罔闻不成?”

    我听着,寒毛倒立。

    我被囚于此,知者了了,何来众人皆知之事?但,如果上云此言非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上云泻出去的消息。不过,透出去的身份不是浣尘,不是圣女,而是一个神秘的雾花夫人。他如此安排,又意欲何为?

    “或许,我该开了喜宴,向我四属八部好好介绍一下我这个非凡夫人?”上云装模作样的自言自语,嘴里的嘲弄不言而喻。

    “你,你又想干什么!”小铛警惕地说。

    “不干什么,”上云转过身子,走了出去,“不过是给夫人立一块贞洁牌坊。”

    这日下午,归真济物指挥人搬了一大堆东西过来:水晶的吊帘,紫檀镶黄玉的十二扇屏风,蜀绣花样的锦被,珊瑚莲座的熏庐,甚至是象牙镶金的梳子,双耳白玉的花瓶,虎骨名家的画扇之类的小物都应有尽有。

    “门主吩咐,给夫人多添些什物,夫人你多清点一下,看少了什么尽管和我们兄弟说便是。”我站在门口,看来来往往的人把一见见华贵的东西往房间里搬,一旁的两个孩子笑嘻嘻地对我说着。

    看着琳琅满目的屋子,那奢侈富贵到几乎俗气的卧房,我怀疑地转过身,看着身后两个童子。

    其中一个给另一个使了个眼色,另一个会意,立刻招呼屋内众人退了出去,门口还隐隐传来他呼呵的声音。

    余下那一个走上两步,压低声音道:“这是百家粉。”他说着,迅速塞给我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包,“原是解毒的不二良药,得日罂毒性太过霸道,虽然难以根解,好歹可以缓和一二。”

    我心里诧异,心想这药的真伪我请先生一看便知,他根本不可能骗过我。小铛中药,本就是我心里大急,任何有助益之事都不会放过,归真济物送此物给我当算是投其所好,不过不知到底为什么投我桃李。

    “夫人,”小童笑容里有说不清的东西,“门主已正夫人名分,夫人在门内地位定会如日中天,他日若能诞下一子,有了少门主,夫人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门主雄才大略,少年英雄,定有雄霸天下的一天,那时夫人更是贵不可言,比之区区天主教圣女天上地下。我等竖子福浅,日后还要仰仗夫人泽被。”

    一番话点到既止,却豪不含糊,这两个孩子,哪有一般孩童的模样。我按了按油布包好的药粉,也没再多表示,面前的小童看我收下药粉已然心满意足,又道:“门内奇人辈出,心怀各异,夫人日后都会一一得见,夫人聪慧过人,自不用小子多言。”说完,转身推门出了去。

    我捏了捏小油布包,突然意识到,上云其实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百家粉果然不虚。

    先生来时仔细验过,的确是真真的解毒名药。“有这个药引,那个少年的得日罂应该能解。”先生斟酌地说:“待我明天改个方子,吃上半个月,再加上个人意志坚强点应该就没有太大问题。”

    我听着很是宽心。

    先生看着我的面色,又道:“别老想着别人,你看你自己……听说你不肯喝药?”

    我一呆。

    先生赶忙道:“难道你想一直这么哑下去不成?”

    我垂目,不是想哑,是不想说话,如果可以,甚至不想听,不想看。

    先生摇了摇头,道:“晚些时候我叫人在送碗过来,你也别老是这么折磨自己。”

    我轻轻摇了摇头,先生看着又想劝我,话到嘴边又吞了进去。一声长叹更无它言。

    我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写着:“孩子如何?”

    先生看着一呆,随即面露难色:“丫头……”

    我心里一紧,忐忑地看着他。

    “丫头,你放心,”先生嘴边勉强卷出一丝笑容来,“总有法子的……”

    胎位不正,即使是现代医学也是束手无策的事情。

    我心下忧虑,脑中千头万绪,所谓关心则乱,亦是真理。

    “丫头,丫头……”

    不知先生唤了我多少声,我才回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先生微一沉吟,压低声音说:“你放心,现在我确是被禁足,可是总有机会,到时帮你联络上天主教,你的天师自然会救你出去。”